一
这日,已是初冬。江城虽是山城,盘山的公路弯曲蜿蜒,石阶梯笔直陡峭,但小卫已经练就了一身边坡上坎的好功夫。
他手上拿着一个包袱,在石梯上飞快地行走着,不一会工夫就来到了南宫奇的寓所前。为了不让江城名贵们打扰自己的生活,南宫奇已经取下了西医诊所的招牌,如果不是信赖的人介绍,任何人都不会知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金陵神探南宫奇的寓所。
用钥匙打开了门,小卫进了房,上了楼后,却看到南宫奇披着一件紫红色的睡袍站在窗前,眉头紧锁。
“七叔,包裹我取回来了。”小卫说道。
南官奇回过头来,平淡地点了点头,然后依然静默不语。
“七叔,出什么事了?”
南官奇苦笑道:“小卫,也许我们得搬家了。今天有一个警局局长王西林介绍来的贵妇,居然要我为她找寻走失的猫咪。这都是些什么事啊?我南宫奇可不是为了找寻走失的猫咪而来到江城的。”
“嘿嘿……”小卫一乐,“找猫咪,这可是很有难度的案子啊,而且还会有不菲的酬金呢。”
南官奇正色道:“酬金是不少,难道我们是为了酬金才接案子吗?如果真是有难度,让我在推理演绎上有所施展的案子,就算没有酬金,我也会接的。”
小卫窃窃地偷笑道:“七叔,其实我跟你这么久了,自信在推理演绎上,也有了长足的进步。什么时候,您单独拿个案子给我做吧?” ,
南富奇笑道:“好啊,你就去接这个走失猫咪的案子吧,如果你用推理演绎的方法找到了猫咪,我以后就把所有的案子交给你。”
两人都不禁莞尔一笑,屋中气氛顿时轻松了下来。
南宫奇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小卫,你一定还没吃饭吧,在楼下的厨房里,还有一碟缘圆园的酱汁排骨,半只潮记卤鹅,你自行热了吃吧。”
小卫走下楼来,走进厨房,正当他准备劈柴时,忽然听到寓所的门被叩响了。
门外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身着黑尼大衣,大衣内是一件同样黑色的格子西装。戴着一副墨镜,遮住了他的半张脸。但隐约中,却可以看到在他的眉宇之间有一道长长的伤疤,斜着拉下来,一直从眉头延伸到嘴角。这个人见到小卫,咧开嘴勉强一笑,嘴角却因为伤疤的牵扯而歪在了一旁。不过依然看得出,如果不是这道疤痕的原因,他倒也称得上是一个美男子。
“请问这里是南官奇先生的寓所吗?”这个男子说得一口江城本地话,但却遮不住话语后掩藏着的一丝焦虑。
“是的。”小卫答道,“请问您是……”
“聊聊!”
“什么?”小卫不解道。
“聊聊!”
“聊什么?我们这里是西医诊所,不陪人聊天的。”小卫有些不快,他皱着眉说道。
这男子立刻解释道:“我不是说聊聊天,我是说,我叫廖燎。”
“哦,哈哈,是我理解错了。”小卫自己也笑了,这男子的名字可真有点奇怪,不过,这名字却让他感到有些熟悉,一定在什么地方听说过这个男子的名字。可到底是哪里呢?他一时也想不起来。
不过,小卫却接着说:“廖先生,您是由别人介绍来看病的吗?
廖燎愣了一愣,说道:“原来南官先生是西医?”
小卫奇道:“你不知道南官先生是医师,你又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是谁给你介绍的呢?”
廖燎想了一想,摘下了戴着的墨镜,露出了一道长长的刀疤。疤痕的边缘,一道道白色的肉茬翻了出来,两只眼睛布满了血丝,显然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安稳觉了。
他缓慢地说道:“我是一名军人,刚因伤从前线回到江城,我在前线时遇到了一位医师,叫赵雾岚。他告诉我,如果有机会平安回到大后方江城,一定要来拜会一下南宫奇先生,说他是一个奇人。”
小卫惊道:“原来赵医师已经到抗敌的最前线去了,真是令人钦佩哦。廖先生,快请楼上请。赵医师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
他连忙将这位叫廖燎的军人引进了屋,廖燎走路的时候,明显脚上一瘸一拐,一定是在前线留下的伤患。
二
小卫端上两杯铁观音,几句寒暄后,南官奇递了一根哈德门纸烟给廖燎。廖燎接过了烟,看了一眼烟嘴上的小字,说了一句:“好烟啊,我们在前线的时候,整天就想着可以有一天坐下来安安稳稳地吸上一根纸烟。不过,现在可以吸烟的时候,我却不能吸了。”他顺手将纸烟递回给了南官奇。
南宫奇好奇地问:“怎么?你戒烟了?呵呵,你的毅力可真是不错哦。”
“也不是。”廖燎笑道,“其实,戒烟的原因只是因为一个我喜欢的女孩不喜欢我吸烟。”说完这几句话,他的脸上竟多了一抹羞红。 “呵呵,不错嘛。”南官奇乐了,“其实1,吸烟并不是什么好事,吸多了,烟里的化学元素沉淀在肺脏中,会生成肿瘤癌症。如果不是因为我需要思考,我早就把这吸烟的习惯戒掉了。” 廖燎也接过了话茬,说道:“是啊,阿猫也是这样说的。哦,阿猫就是我的女朋友,她是个护士。是我回江城后,在荣总医院里治疗伤病时认识的。呵呵,你们做医生护士的人,都比我这大老粗更有见识。” 南官奇笑道:“其实,我也不算是一个走正规路线的西医医师,我是研究精神医学的。”
“精神医学?这是什么东西呢?”廖燎很是不解。
“呵呵……”南官奇笑道,“这话题说起来就很复杂了,我研究的东西,主要是人内心的想法。在生活中,有很多人,他的想法会和我们普通人不一样。比如说,他喜欢的东西会和我们喜欢的不一样,他讨厌的东西也会和我们讨厌的不一样。”
“哦,就像古代的笔记小说里说的有一种人,喜欢追逐臭味,是一个道理。”廖燎明白了一点。
南宫奇吸了一口烟,却没有吞进肺里,只是张开嘴,任由烟雾慢慢从嘴缝中泻将出来。
他继续说道:“也不尽然,你说的只是一种怪癣。而我所说的现象,则是……”南宫奇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话说到一半竟卡了壳。
“七叔,你这样解释很困难,倒不如给廖先生讲个有趣的例子吧。”小卫微笑着帮南宫奇解了围。
南官奇把烟头捻熄后,说道:“比如说,我们普通的人,都会喜欢上异性,娶妻生子,共渡一生,可有些人就和我们不一样……”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廖燎接了过去:“我明白了,有些人和我们不一样。我们喜欢女人,可有些男人偏偏喜欢男人,这就叫所谓的断袖之癖吧?原来你是研究这个的。”在他的话语中,竞隐隐有一丝不以为然。
南官奇呵呵一笑,说道:“断袖之癖被西医称之为同性之爱,这只是个人的一种生活方式。上帝制造每个人,也给了每个人不同的性向选择权利。我们无权反对,更无权干涉。这也不是我所研究的范围,我说的是……有些人不像我们这样,喜欢一个人,他会喜欢某个物体,比如女性的丝袜,又比如是一截木头模具。”
“哦?”廖燎身体微微向前倾了一点,在他的额头上竟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液。 南官奇陡然放大了声音,说道:“这种行为,在西医的精神卫生学里,被称之为恋物癣!” “啊!”廖燎发出一声惊叹,竟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廖先生,您没事吧?”小卫连忙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廖燎揉了揉自己的伤腿,说道:“南官先生,真是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
“没关系。”南官奇微微一笑。
廖燎又道:“刚才听了南官先生的案例,我不禁想起了一件事,正和您研究的东西有一定的联系。” “哦,那就有请廖先生说上一说。”南宫奇轻抿了一口铁观音后,缓慢说道。
三
廖燎是一个月前来到江城的。那个时候,他还全身缠着绷带,特别是被一块弹片击中了眉骨,被绷带紧紧蒙住了眼睛,终日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之中。脸上的那道伤疤是他在散后侦察时,与一个偶遇的敌军肉搏时留下的。当然,他只留下了一条伤疤,那个敌军却留下了一具尸首。
住在荣总医院的时候,他很绝望,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挺过这一关,甚至不敢相信头部的绷带取下后,他还看不看得见这个美丽的世界。
那个时候,是一个声音很温柔很动听的护士在照顾他。他不知道这位护士的名字,只知道大家都叫她阿猫。
终于有一天,他头上的绷带被取了下来,他看到了碧蓝色的天空,更看到了漂亮的护士阿猫。
当时下午三点的陽光斜斜地洒进窗台,阿猫正背对窗台,亭亭玉立。她披散着的长发的末梢在斜陽的辉映中,被染成了金黄的颜色,宛若一尊女神的雕塑。
阿猫缓慢优雅地转过了身,陽光正好洒在她那张明洁的脸上。笔挺的鼻粱,弯弯的柳眉,樱桃般的小嘴。
当廖燎看到阿猫的一瞬间,他呆若木鸡。他定定地盯着阿猫,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停顿了,四周所有的人都不见了,全世界只剩下了他和阿猫两个人。他听到自己的心脏“砰砰”地跳动,他知道,他的春天到了,虽然现在还是初冬。
当阿猫看到廖燎呆立的模样,她不由得嫣然一笑,两朵酒窝绽开在她的脸庞上。她走到廖燎身边,柔声地说:“你可以出院了,可你脸上的刀疤好吓人,出了门别人会以为你是袍哥弟兄。来,我送你一样东西。”
她从护士服里取出了一副墨镜,递在了廖燎的手中,还说了一句:“你少抽点烟,好吗?对你的身体不好。”
廖燎听了后,将手伸进了裤兜,把剩下了一包红金龙纸烟揉成了一截一截。
廖燎决定要追求这漂亮的护士阿猫。他出了院后,随时戴着那副墨镜,这墨镜上似乎还残留着阿猫的体温与香水味。
廖燎想要先确定阿猫是否有男友,于是他每天都躲在医院外的电线杆后等待着阿猫下班。他毕竟是侦察兵出身的,虽然脚步一瘸一拐,但他还是很顺利地跟踪到了阿猫的家。
那是一套四合院,高高的围墙,里面种着丁香花与夜来香,香味飘出了围墙,却只有阿猫一家人在那里住。
一连跟踪了半个月,阿猫每天下了班都直接回家,没见着她和其它男人有交往。
廖燎心中有了些底气。虽然脸上的这道伤疤很是狰狞,但却又显出了一份真男人的粗纩气概。这半个月,他也一直没有吸烟,虽然心魔一直在引诱他,但一想到了阿猫,他就多了一分信念。
终于,廖燎忍受不了心中的煎熬,他决定要对阿猫说出心中的思念。
那是一个黄昏,廖燎站在了荣总医院的大门外,穿着黑色的风衣,在风衣中,藏着他刚买来的娇艳的红色玫瑰。
当阿猫满脸疲惫地从医院走出来时,廖燎迎了上去,用玫瑰挡住了自己的脸。
阿猫看到廖燎的时候,很惊讶。
但是,没有等阿猫说话,廖燎就抢先一句:“阿猫,我喜欢你,你可以做我的女友吗?”
阿猫摇了摇头,答道:“不,我不可以。”
“为什么?难道因为我只是个穷困潦倒的退伍军人吗?不,你错了,我很有钱,我刚继承了一笔很丰厚的遗产,我会让你下半辈子过得很快乐。”廖燎急促地说道。
阿猫还是摇头:“我不是在乎你有没有钱,但是,我真的不能接受你。”
“为什么?难道是因为我脸上有伤疤,不够靓吗?”
阿猫呵呵地笑了:“我不是一个以貌取人的女人,我不能接受你的原因,是因为我已经有了一个很优秀的男朋友,他对我很好很好。我们已经在一起两年了。” 这句话像一柄重锤狠狠击在了廖燎的心中,他歇斯底里地叫道:“不可能!你别骗我!你每天下了班从来都是直接回家,什么时候见过你和男人约会过?就算你有男朋友,半个月他不和你联系,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阿猫收回了脸上的笑意,一片冰霜地对廖燎说:“对不起,廖先生,请你不要说我男友的坏话。你的花,我不能收。我得回家了。’ 她将手中的花递还,然后径直从呆若木鸡的廖燎身边走过,只留下了一丝淡淡的香气。
四
说完了这些话,廖燎的心情很差,他揉了揉布满血丝的双眼,在眼角竞有一些依稀的泪光。
南宫奇又点上了一根烟,说道:“这是一件很让人伤心的事,可我并没有看出这件事与我要研究的东西中有什么必要的关联。” 小卫也笑着说:“廖先生,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又何必为了一棵小树苗放弃整个森林呢?”
廖燎说道:“现在看来,这事好像是和南宫先生研究的精神卫生没有什么必要的关联,但是后来发生的事,可能又不同了。”
“哦?”南官奇身体微微前倾,又有了一丝好奇。他倒想听听廖燎又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
“阿猫不是说她有个交往了两年的男友吗?我又跟踪了一个礼拜,可还是没看到那个男人的出现,于是我就怀疑那个男人一直都在那套四合院里。可他为什么没有出来过呢?我就猜测那个男人如果不是身体不便,那就一定是一个被通缉的江洋大盗。我很担心阿猫!”廖燎的语气里有了些焦虑。
“哦?”南宫奇问道:“难道你趁阿猫小姐不在的时候,私自翻进了四合院里一探究竟?”
“是的。”廖燎一点也没有隐瞒,“我翻进了围墙,那是因为我在乎阿猫的安全,不过,四合院里的事却让我很费解。”
南宫奇诧异地问:“你发现了什么?这么让你费解?”
“我什么都没发现,所以这才是最让我奇怪的!”廖燎说道,“我进了四合院,里面什么人都没有。根本没有阿猫说的那个男朋友。”
小卫在一旁笑道:“呵呵,廖先生,我先打击一下你,说不定阿猫小姐只是因为不想谈恋爱,才伪托已经有男朋友了。”
“不……”廖燎摇了摇头,“我在晚上的时候,也躲在了四合院的花园中。我只是想在暗中保护她,或者说,就算在晚上我看到她一眼,我也会觉得满足的。”
南官奇问道:“那你又发现了什么?”
“阿猫每天回家,会买两三个人的菜,以前我以为是她和她父母住在一起,没有疑心。不过后来发现,这么大的四合院,竟只有她一个人在居住,我就开始怀疑了。上周,就是我晚上在那里潜伏的时候,我听到了她在屋里说话的声音。只有她的声音,没有男人的说话声。我知道,她只是一个护士,虽然有这么大的一套房,但那可能是家传的祖业。她家里绝对没有电话机,她说的那些话又绝对是应该对恋人才会说的。我一直心生疑窦,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直到今天,听了南官先生专业上的一席话,我才有了一点体会……”
南官奇打断了他的话,问道:“难道你是在怀疑阿猫小姐是……”
“对!她有可能正和你所说的那样,是在与一截木头,或者一具玩偶恋爱。我进过她的房间,真的有很多木头做的玩偶。”廖燎的语气里竟有了些莫名地颤抖。
南宫奇叹了一口气,说道:“照你所说的那样,阿猫小姐是很有这样的可能性,这是心理上的一种疾病。”
廖燎很关切地问道:“那要怎么医治呢?”
“这需要技巧。”南官奇答道,“我需要对她进行更深入的了解,对症施治。这样好了,我也得在暗中观察一下她的作为,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去夜探阿猫的四合院吧。”
说完了这句话,他将烧到尽头的烟尾捻熄在了烟灰碟中。
五
夜很深,虽然是在宵禁,但对于做过侦察兵的廖燎与拿着王西林特别颁发的大红派司的南官奇来说,来到阿猫的那套四合院,并非一件很困难的事。
没费什么劲,身着黑色紧身夜行衣的两人就翻过了围墙,进了院子中。虽然廖燎瘸了一只腿,但一点也不影响他的动作。
此时还不是丁香花与夜来香开放的季节,花枝上的叶片也遗落殆尽。阿猫住的那幢二层小楼,也是漆黑一片。
“她回来了吗?”南官奇轻声问。
“不知道,只有今天我是和你一起来的,没从医院就开始跟踪。”
“哦,我们上她的小楼吧。”
两人蹑手蹑脚地上了楼,他们都身手矫健,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廖燎指了指一间厢房,示意这就是阿猫的闺房所在。南官奇将耳朵贴在了门上,屏息听了听。
只有一片死寂,连呼吸的声音也没有。
“她没有在家。也许正好是你唯一一天没跟着她的时候,她去和男友幽会去了。”南宫奇悻悻地说道。
廖燎脸上一片赧色,他说:“我不会怀疑错的,也许她今天是在加夜班,护士的工作总是很忙的。我真的没有骗你,在她的房间里,有很多木头做的玩偶!”
“是吗?那我们进去看一看吧。”南官奇一脸不相信的模样。他从衣兜里取出了一枚别针,插进了厢房外挂着的黄铜大锁上,捅了几下,锁应声而开。
闺房的门开了后,一股奇怪的味道扑面而来。这气味南官奇很熟悉,是医院里福尔马林的味道,这味道出现在护士的房间里一点也不奇怪。很多护士都有洁癖,常常将医院里的药水拿到自己的家中进行消毒,但很多护士却不清楚哪一种消毒药水的效果更好。而实际上,福尔马林在医院里最主要的用途是拿来保存标本和尸体。
南宫奇先走到窗边,放下了厚重的深色窗帘,接着划燃了一根火柴。在火柴的照耀下,他看到了一截蜡烛。
点上了蜡烛,屋里放出了微弱的光亮。闺房里的确到处都放置着木制的玩偶,有人,也有动物,更有些说不清到底是什么的东西。
南官奇扶了扶自己的眼镜,说道:“也许你是对的,这里的玩偶真是太多了。”
他踱到了闺房的一张大床边,径直坐在了床上,说道:“我们应该在这里等她回来,我会与她说一番话,接触她心里的一个结,这样就可以治疗她心理上的顽疾。”
在烛光中,地上躺着一具木制的玩偶,是西方童话中那个说谎后鼻子会变长的小木偶匹诺曹,脸上的颜色已经班驳,上面是污秽不堪的色彩。两颗玻璃球做成的眼睛挂在眼眶外,显得格外诡异。看着这吊在眼眶外的玻璃珠,南官奇突然有一种想把它塞回去的冲动。
他站起了身,然后走到木偶身边,蹲了下来。他将手指捏住了玻璃球,忽然觉得手指上湿漉漉的,他放下了玻璃珠,将手放在鼻子旁嗅了嗅,皱起了眉头。
南官奇举起了蜡烛,看了看地板,然后勾下了腰,往闺房的床底看了看。当他看到床底的那样东西后,不由得暗呼一声:“噢,我的天!”
南官奇站直了身,拍了拍廖燎的肩膀,说道:“廖先生,也许你的心上人并不是一般普通的恋物癖者,说不定,她喜欢的东西会让你大吃一惊的。”
廖燎茫然地望了一眼南官奇,说道:“南宫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阿猫她喜欢的是什么?难道不是这遍地的木制玩偶?”
南官奇说道:“廖先生,你一定得做好心理上的准备。”说罢,他走到了闺房里的床边,手指抠在了床板的缝隙中,然后一用力,床板被他抬了起来。
一股浓烈的福尔马林气味从床下窜了出来,还夹杂着一种怪异的味道,有点熏人,腻腻的一股恶臭。
“里面是什么东西?”廖燎大声地问。
南官奇平白无故地叹了一口气,将蜡烛举到了床上。
廖燎往床下望了一眼,不由得大叫一声,倒退几步靠在冰凉的墙壁上,背心已经渗出了一身冷汗,转瞬之间已经浸透了他黑色夜行服中的棉布衬衣。
他惨呼道:“天!怎么会这样?阿猫怎么会喜欢这样的东西?我的天!”
蜡烛在静谧的空间中微微摇曳,空气里尽是诡异的气氛。
在那张床下.是一具腐烂的尸体,已经分辨不出男女,体表的肌肉已经变成了粘滑的液体,一个个微;小的气泡在自行扩张收缩。唯一可以分辨的是两颗眼珠,正被一缕纤维牵扯着吊在眼眶中。阿猫的爱人原来是一具尸体!一具已经分不出是谁的尸体!
南宫奇仿佛看到了那个漂亮的护士,正坐在尸体旁。当她看到南官奇与廖燎走进来的时候,她连忙将吊在眼眶外的眼球塞进眼眶,还媚声说:“亲爱的,你看,有朋友来了……”
一想到这里,南宫奇就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而廖燎,已经忍不住跑到了闺房外,扶着楼梯的扶手,狂呕起来,白花花的污秽之物正哗哗地向楼下倾泻着。
六
“还等她回来吗?”南宫奇将屋里的设施恢复原位后,向廖燎问道。
廖燎无力地摇了摇头,喉头哽咽着说:“为什么?她为什么宁愿爱一具尸体,也不来爱我?”
南宫奇劝道:“这只是心理上的一种病症,也许这具尸体生前是阿猫小姐的男朋友,她一直深爱着他。他去世后,她也放不下这段感情,希望与他共度一生。这心病还需心药来医治。我想,我会找到一种让她正常起来的方法。”
“是吗?”廖燎的眼中燃起了希望。
南宫奇坚定地点了点头。
南宫奇一直把廖燎送到了他的家门外。廖燎的家是一幢很气派的三层花园洋房,这是他的一个亲戚去世后留给他的。没有佣人,只有廖燎一个人住。他邀请南宫奇入内喝杯酒,但被南官奇婉言谢绝了。
南宫奇知道,在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是让廖燎一个人独自安静一会。
他慢悠悠地沿着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向寓所走去,虽然路上遇到几个巡夜的警员,但他把大红的派司拿出来晃了一下,就顺利地通过了。
当他回到家,小卫又不知道去哪里了。不知道他是去了李舞衣家还是去城隍庙找那群小乞儿玩去了。
南官奇叹了一口气,上了楼,坐在书房的窗台边,点上了一根哈德门纸烟。在袅袅的烟雾中,他陷入了沉思。没有开灯,屋中只有烟头成了一个红点,在黑暗中游移不定。
当南宫奇醒过来的时候,天刚刚亮,他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的。他在二楼的书房中都听到了,可想这敲门的声音是多么大。 下楼的时候,南宫奇发现小卫还没回来。这孩子不知道到哪里去玩了,天亮了都还不回来。 拉开门,站在外面的,是正喘着粗气的廖燎。他一见着南官奇,就语不成声地叫道:“南宫先生,快到我家去,阿猫现在就在那里。你说过,你有办法纠正她那种怪癖的!”
“哦?阿猫小姐在你家里?”南官奇问道。
廖燎急切地说道:“是的,昨天晚上我回家睡不着觉,又来到荣总医院外,我猜她在上夜班,就在那里等她下班。果然,天快亮的时候,我见她出来了。我直接上前对她说,让她来拜访您。可她不觉得自己有问题,死也不愿意和我一起走。我一急之下,就用拳头砸晕了她。看着她晕过去,我的心都快碎了。南官先生,您现在快和我一起去我家吧。你快去救救她,别让她再去爱那具尸体了!”
南宫奇披上了一件外衣,跟着廖燎出了门。
进了廖燎的那幢花园洋房,南宫奇突然觉得有点没来头的寒意,他不由得裹了裹身上的外衣。
推开底楼的大门,里面黑黢黢的,有一股霉味,还有一点依稀的医院的气息,是福尔马林的味道。
廖燎不好意思地解释道:“这房子是我外舅舅留给我的,我也没多少钱,就没有请佣人,这里实在是太大,我一个人做不完清洁,所以总有些怪味。我才从医院里出来,平时还要给我的伤腿擦药,所以屋里老是这种医院的气味,别提多难受了:
南宫奇摆了摆手,说:“没关系,我们上楼吧,阿猫小姐现在在哪间房里的?我得在她醒来后好好和她深谈一下。”
脚踏在冰冷的木楼梯上,发出咚咚的脚步声,绵长的回音使得这屋子显得更加幽深空寂。
在二楼的一间房外,门紧紧地闭着廖燎指了指门,说道:“阿猫就在里面的。”
当廖燎用钥匙打开了门,正准备进去时,被南宫奇拦住了?
“让我单独和她谈吧,廖先生,你就在屋外等一等吧。”
“怎么?我不能在一旁吗?”廖燎不解地问。
南宫奇扶了扶眼镜,说道:“根据西医精神,病情是病人的绝对隐私,除了她的主治医师外,其它任何人都没有权利知道她的病情:所以,不好意思,我不能让你进去的。”
廖燎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然后站在了门外。
南宫奇进了屋,然后扣上了门。
这是一间客房,在靠窗的地方摆了一张床,床的青纱帷帐被放了下来,里面朦朦胧胧地看不清究竟:但还是依稀可以看到,里面有个女子正躺在其中,盖着薄薄的棉絮,面向着墙壁,只看到她的背。这就是那个恋尸的阿猫吧。
南宫奇慢慢踱到了床边,用手轻轻地拂开了青纱帷帐。他看到了阿猫凌乱的头发。
“阿猫小姐,你醒了吗?”南宫奇柔声地问道。
可阿猫好像真是睡着了,她没有回答。
南宫奇忽然嗅到了一股气味,悠悠地飘来,是福尔马林的味道。在这客房里,怎么会有福尔马林的味道呢?他有些奇怪,但他并没有在意。
南宫奇加高了语调,大声说道:“阿猫小姐,你醒一醒.”
阿猫好像是陷入了最深层的睡眠,一点也没有反应。
南宫奇伸出了手,想要把阿猫唤醒他扳住了阿猫的肩头,他的手抓住的是阿猫身穿的白色护上服,也许是一夜熟睡吧,阿猫浑身的汗液已经浸湿了她的制服。
南宫奇的手轻轻一扳,阿猫的身体翻转了过来,
南宫奇终于见到了廖燎口中的美丽护上,阿猫的模样。
七
李舞衣与小卫带着几个壮汉冲进了廖燎的家,沿着曲曲折折的楼梯,来到了二楼,看到了正站在木门外的廖燎。
廖燎看到冲上来的一群人,顿时乱了方寸。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这群强盗!”
李舞农掏出了手槍,指着廖燎,叫道:“不准动!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廖燎愣住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突然,他的身形一动,如脱兔一般,身体撞在了木门上,冲进了那间南宫奇与阿猫呆着的客房。
李舞衣身形一闪,跟着冲了进去,抬手就是一槍,正好打在了廖燎的腿上。廖燎一声哀号,倒在了地上,几个大汉一拥而上,铐住了他。
李舞衣转头向南宫奇望去.南宫奇正手扶着床的扶手,大口地呕吐着。
而在那张床上,阿猫,哦,应该说是一具尸体,正躺在那里。她的头发依然柔顺,但是她的那张曾经美丽的脸却变得千疮百孔,一条条蛆虫正缓慢地蠕动着从她的七窍中爬出来,对着来访的客人耀武扬威。
当南宫奇终于恢复了正常,他喝了一口水龙头里接来的生水,问道:“你们怎么知道廖燎也是一个恋尸者?”
李舞衣指了指小卫,说道:“你问他吧,是他叫我来的!”
小卫微微笑道:“我第一次听到廖燎的名字时,就觉得很熟悉,不知道是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我一直都在纳闷,后来听到他说的情况后,我就心生疑窦。于是昨天晚上,我就到李叔警局的档案室里查了查报纸。果然,在一个月前,在荣总医院中被偷盗了两具尸体,而在金子山精神病医院中,前一天又逃脱了一个病人,那个病人的名字就是——廖燎!而那个病人患的正是——恋尸癖!”
南宫奇赞赏地看了一眼小卫,说:“小卫,看来你真的已经长大了,可以独挡一面了。我想,下个案子,我一定交给你来做,我在后面指挥你。
小卫调皮地一吐舌头,说:“谁还要你指挥啊?”
“呵呵……”屋里的人一起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