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郭泽峰越来越觉得女友宁璐有些不正常。她的脸苍白得可怕,近乎透明,显得两只眼睛大得突兀。
这天,她下班回来,把包往墙上一挂,就朝正玩电脑游戏的郭泽峰走过去,直到她的手触到郭泽峰的脸,那冰凉的抚摸才让他注意到她的存在。让郭泽峰恼火的是,她走路轻飘飘的,连点声音都没发出来。他转头看她一眼,尖刻地说:“以后能不能先招呼一下,跟个鬼一样,把我的魂都快吓跑了。”
她垂下头,长发便遮了她半个脸,郭泽峰从电脑屏幕的反光里看见她这个模样,心里一怵,一下想到午夜凶铃里那个女鬼。
宁璐在他身后搂住他脖子,手臂也是那种让人很不舒服的凉。她柔声细气地笑,将一点温暖的鼻息喷到他脖子上,说:“我回来了,看你正在忙,怕打扰了你,想吃点啥,我给你做去。”
郭泽峰忙关了游戏,打开桌面上一个word文档,解释说:“写着写着就没灵感了,所以玩会游戏,换换脑子。”
宁璐扭身去洗手,声音远远飘过来,说:“没事儿,我相信你能写出好作品的。”
听着宁璐在厨房忙碌,郭泽峰觉得挺过意不去,他想起毕业之后这一年多来的日子,他自己几乎没工作过几天,职场竞争太激烈,而他心中的目标太高,所以,他就决定待在租住的小屋里专职写作。他自认为很有一些文学天分,总以为只要自己用心去写,就能写出轰动性的作品,然后名利双收。
这么一来,两个人的生活压力就一下全压在宁璐一个人稚嫩的肩上,郭泽峰觉得这只是暂时的,相爱的人还分什么彼此吗?到时候他功成名就,自然加倍偿还给她。但宁璐工作的单位工资并不高,每月的薪水除了吃饭,交房租、水电费、网费什么的,已所剩不多,偏偏郭泽峰还结交了一帮文友,经常出去聚餐,那就相当捉襟见肘了。
正这么想着,宁璐已经把饭菜端到了简陋的饭桌上。
郭泽峰坐下来吃饭,发现宁璐一个劲儿往他碗里夹菜,自己只是偶尔吃点青菜。就说:“你怎么不多吃些,看瘦成什么样子了。”
宁璐说:“我要减肥呀,胖了你就不喜欢了。‘
他也就没说什么,吃了饭,照旧是坐在电脑前面敲键盘,在纸上用笔草草地划,做出构思作品的样子来。而宁璐则忙碌着洗衣服、拖地,她把除了郭泽峰电脑桌上的台灯外,屋子里所有的灯都关了,像个幽灵似的走来走去。郭泽峰有时候觉得与其说她在走,不如说她在飘。
等列宁璐上床睡下,郭泽峰这才兴奋地打开电脑游戏又玩了几个小时,这才精疲力尽地洗洗躺倒在床上。
二
睡到不知什么时候,郭泽峰被一个噩梦吓醒过来,在梦里,他被披头散发、满脸血污的一个女人用双手紧紧扼住喉咙,扼得他舌头吐出好长,身子难以动弹。他拼命挣扎,猛一使劲儿才醒过神来,一睁开眼,就看见黑漆漆的夜色里,一个长发包裹看不清面目的脑袋垂在他头上方,两只冰凉的手抓住他胳膊,抓得他生疼生疼的。郭泽峰被吓得一声惨呼,差点背过气去。
这时,他听见宁璐的声音幽幽响起:”做噩梦了吗?你又哭又骂,又推又打的。“
开了灯,郭泽峰才发现方才垂在自己头上方的居然是宁璐,不由惊惧万分。
重新熄了灯,郭泽峰听见宁璐在身边很快发出细微的鼾声。他自己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郭泽峰想起,有天晚上,也是半夜时分,他被尿意憋醒,一摸身边,竟然是空的,宁璐不知去了哪里。他也没在意,就爬起床去卫生间,刚走出卧室门,就发现小小的客厅里有个黑影坐在那里,发出含糊的咀嚼声。他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问:”是宁璐吗?“灯光亮了,宁璐安安静静坐在他的电脑椅子上。那次宁璐解释说,她迷迷糊糊上完厕所,不知怎么着就坐在客厅发起了杲。
这会儿想想,那是相当诡异的。
还有一次,郭泽峰跟文友喝完酒,到夜里快12点才回到家。他想宁璐应该早就睡了,掏出钥匙开了门,正要开灯,却发现有个黑影子正拿着什么东西在地板上拖,当时吃了一惊,开了灯一看,竟然是宁璐在拖地。
当时他就质问:”深更半夜你在干什么呢?“
宁璐说:”你不回来,我睡不着觉,就干点活。“
他问:”那怎么不开灯呢?“
宁璐竟说没想起来。
以上的情形发生过好几次,以往宁璐的种种异常现象这会都逐一在郭泽峰脑海里回放,他吓得一夜未眠。他朦朦胧胧困了一会,等到睁开眼睛,宁璐早上班去了,桌子上放着早餐。
三
郭泽峰整个上午都浑浑噩噩,眼前总闪现着宁璐苍白的脸,冰凉的手。
到中午时,他想,给宁璐打个电话吧。打她手机竟然是欠费停机,又给她办公室打电话,他暗自庆幸记着这个电话。一打过去,对方说,宁璐三个月前就被辞退了。
郭泽峰就大吃了一惊。他想,她失业了怎么不跟我说呢?他打开电脑,神经错乱地打开本市一个论坛,以前他经常在里面厮混,自从迷上网络游戏,有好久都没到这里逛了。他胡乱翻着网页,一眼看见一个消息:无名女高楼坠下,当场惨死面目全非。
帖子是几个月前的了,详细叙述了一场惨祸的发生,有鼻子有眼描绘得生动淋漓,还有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子脑袋几乎全被撞碎,身上的衣服也被血染得殷红一片,不过郭泽峰一眼就觉得这死去的女子就是宁璐。
他觉得世界轰然倒塌,巨大的悲伤击溃了情感的堤坝,想起过去跟宁璐在一起的朝朝暮暮,眼泪恣肆汪洋。宁璐,宁璐,他念叨着她的名字,你怎么那么傻呀,你还没享受到我带给你的幸福呢,你怎么忍心把我独自留在世上啊!
痛彻心扉的悲伤之中,一丝惊悸突然涌上心头,原来,几个月来他是跟一个女鬼同榻而眠,受着她的照顾。
郭泽峰的心里,一下子被恐惧塞满。他顿时就觉得身周鬼气森森,他的身子颤抖得都快不成样子。
四
郭泽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家门,炫目的陽光照得他头晕乎乎的。他在城市里惊慌失措地走,专找人多的地方钻。
一连几天,他东躲西藏着,他觉得宁璐之所以死后留在他身边,就是想伺机把他带走,因为她曾说过,要和他”不求同日生,只求同日死“。不,他不想死,那么宏伟的理想八字没画一撇呢,所以,他拼命地想逃出宁璐的控制。
几天时间下来,郭泽峰兜里原本装的一点钱已花得一分不剩。
这天,他又渴又饿,刚走到公园门口一家小店门前想讨口水喝,店主人,一个消瘦的小老头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突然问:”你是不是叫郭泽峰?“
郭泽峰很是惊讶地点点头。
老头一经确认,激动地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大声叫着:”你们找的那个郭泽峰,现在在我这里,快点过来吧。“
郭泽峰听得一愣一愣,他旋即想到宁璐,除了宁璐,在这个世间还有谁会找他?
他吓得扭身就想跑,却被老头拦腰抱住,怒喝道:”你这个没有责任心的家伙,人家小姑娘为了找你,腿都跑断了,连本市电视台都播出寻找你的新闻了,你跑什么呢?坏蛋!“
郭泽峰急忙跟老头说宁璐,也就是他女友已经死了几个月了,并开始讲她的种种诡异故事,正说着呢,一辆电视台的采访车停到了店门口。
宁璐打头就跑了下来,就想去抱郭泽峰。
郭泽峰又惊又吓地推拒,嘴里连声惨呼:”鬼,鬼!宁璐别带我走啊,我还想活下去!“
宁璐一脸悲切地停住了脚步,问:”郭泽峰,你怎么了?“
这边,老头就把郭泽峰刚讲给他的话复述了一遍给一位戴眼镜的短发女记者。
女记者一声怒斥:”郭泽峰!你这个靠女朋友养活的寄生虫,我看你心里有鬼才对!你打着写作的幌子整天在家里混吃混喝,可你知道宁璐有多苦吗?她失业之后,怕影响你情绪,瞒着你去医院打零工,给病人接屎接尿擦身子,为了省钱连灯都不舍得开,常常自己饿着肚子也要让你吃饱喝足,你还是个男人吗?你所发现的灵异,用你那颗荒芜的心去想一想,现实吗?亏你还是名大学生,唯物主义思想哪里去了?“
宁璐拉着那名记者的手臂柔声哀求她别再骂郭泽峰。
郭泽峰发了会呆,这才明白,一切的事情,原来都是被他曲解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羞愧地走到宁璐面前,将她搂在了胸前,对她说:”宁璐,对不起,我明天就去找工作,再也不胡思乱想了。“
瘦弱的宁璐紧紧抱着郭泽峰的腰,轻轻拍着他,像哄一个孩子,说:”好了,好了,一切都过去了,以后咱们一块努力,未来还是光明的。“
郭泽峰再也止不住他的眼泪,他想,以后再也不能这么理想主义了,眼前这个女孩,值得他奉献出他的全部去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