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泣
午夜12点,冷冽的空气在丁立冬脸上肆意游走,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立冬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超市工作,几乎每天下班都是午夜。他回家的路上会经过一座桥,这座桥架在护城河上。护城河到了晚上,黑得好似一碟墨。每次走到这里,丁立冬都会加快步伐,试图以最快的速度走过。
今天,他一如既往加快了脚步,然而,他却隐约看到桥上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丁立冬对自己说:“别看了,只管往前走就对了。”可是,心中另一个好奇的念头却促使他向那个模糊身影望去。
一阵低沉凄凉的啜泣声随着寒风飘来,丁立冬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但他再细细一听,原来是一个女子在打电话,正用哭腔对电话那头说着什么。
丁立冬看到她瘦弱的身影往桥头移动了一下。之后,他仿佛听到女子的手机里传来狠心挂断的声响,因为他看到她握着手机的手,缓缓从耳边垂到了腿旁。
接下来,丁立冬还来不及反应,就看到那个瘦弱身影从桥上纵身一跳,坠入了河中。
丁立冬冲向女子跳下去的河面,也跳了下去。他在黑暗的水底寻找那个女子,然后用尽气力将她拖上了水面。将女子抱上岸后,丁立冬让她平躺在地上。女子周身已湿透,长长的头发水淋淋地遮住了大半张脸。
“你这么年轻,何必这样呢?”丁立冬半是怜悯半是责备地对她说。这女子,让他隐约想起了以前的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生气。
“谁走都一样。”女子说。
“什么‘谁走都一样’?”丁立冬脑中的某处记忆此刻像是被电流猛然击中了一般。
“我们两个谁走都一样,你留下!”原本躺着的女子突然坐立起来,声音尖厉刺耳。她水湿的长发滴下一颗颗水珠来,嘴唇白得好似一张纸。丁立冬随即惊惧失控地大叫起来。
“柳伊伊,是你!你……”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要知道,柳伊伊在两年前就已经去世了。丁立冬看着浑身水淋淋的女子,心脏突突直跳。他脚步颤抖着渐次向后移动,一个不小心险些跌倒,然后扭身朝家的方向头也不回地跑了起来。
跑着跑着,他渐渐感到什么都听不到了,嗡嗡的耳鸣将整个世界的声音都覆盖了。丁立冬的耳中,就如同他的内心一样,一片杂音。他身后的湖面一片死寂,那个浑身是水的女子,消失了。
水颜
这夜,又是丁立冬在超市值班。超市门被推开了,在寂静的深夜发出一声清晰的响声。
“您好。”丁立冬没有转身说,继续整理着货架,但当听到身后并无任何回答后,他好奇地回头看去。
柳伊伊的脸赫然出现在他面前,离他那么近,几乎要贴到了他的脸上。她漆黑的长发是湿的,水珠顺着惨白的面颊滴下来,在地板上发出“嗒嗒”声。天很冷,她却没穿鞋,赤脚站在那儿,身上是她生前最钟爱的一袭夏季白裙。丁立冬感到浑身鸡皮疙瘩骤起。
柳伊伊露出了一个瘆人的笑容,煞白的脸在超市灯下泛着幽幽水光,嘴巴似要笑裂开一般,红得可怕。滴答、滴答……水珠滴落在地的声音越发的清晰,丁立冬的衣服已被汗浸透了。
这时,超市内的灯不知为何灭了,四周瞬间转为一团黑暗。丁立冬扶着货架向灯开关处摸索过去,他感到身后被一片冰凉的潮湿所环抱。
他站在黑暗里,手足无措。这时,超市后方的某个货架上传来了一片叮叮咣咣的声音。丁立冬循声判断方向,摸索着朝那个货架走去,他想知道那里发生了些什么。走了几步,他感觉自己脚下好像踩着水,于是蹲下身,伸手向地上触去。
真的是水!仿佛有一条浅浅的溪流在超市里悄然流淌着。黑暗中,丁立冬虽然什么也看不到,可他能感觉到:他的两只手,已被这水全部浸湿。
就在此刻,超市里的一切,重归于明亮的白炽灯下。丁立冬四下环顾,超市里已不见了柳伊伊的鬼影。他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正要拾起地上刚才脱掉的毛衣重新穿上,这时,他愣住了。他看到最后一排货架上所有的矿泉水瓶子都散乱地滚落在地,瓶盖被打开,水正从里面不断地流出来,汇成一条清且浅的小溪流,水光晶亮、诡异。
诡夜
一周后是丁立冬生日,他刚好不用值夜班。晚上,女友何玫陪他庆生之后,他独自回到了家里。躺在床上,丁立冬试图让自己尽快进入睡眠中,可他竟了无睡意。这一周以来,他在超市遇到的一些蹊跷事情,总是让他失眠。
“12点还没到,你的生日还没过完呢,干吗要睡啊?”一个女人的声音飘然而至。丁立冬打了个寒噤,从枕上别过头来,顿感毛骨悚然。
又是柳伊伊!她那一头长发依旧湿漉漉的,她穿着一件血红色的晚礼服,玲珑有致的曲线身材在晚礼服的包裹下,尽显无限美感。只是在这件华美的红裙上闪烁着粼粼水光,晶晶然一片,在深夜里仿佛一条鲜红色大鱼跳上了岸,来到了丁立冬面前。
“我准备了生日蛋糕给你。”桌上不知什么时候摆上了一只漂亮盒子。柳伊伊走到桌前,将盒盖忽地掀开。丁立冬嘴巴随即张成了“O”形,因为他看到,在那盒子里是一大块血红色的蛋糕。它造型诡异地躺在那里,隐隐散发出一种可怕气息。
“生日快乐!”柳伊伊语气陰沉地说着这句本应开心地说出来的话,她拿起蛋糕刀,切下一片血蛋糕来,用血红色的指甲捏起那块切好的蛋糕,放到丁立冬嘴巴前。
其间,她身上的水一直持续不断地滴在木地板上。而她身上那袭红裙,颜色越发刺眼。血蛋糕、血红色晚礼服、周身滴水的柳伊伊……
丁立冬猛然惊醒过来,原来是场梦。他看看钟表,时针正好指向12点。他发觉天花板好像在滴水,有滴答、滴答的声音。他起身来到陽台,地上原本只有水的衣盆里,多了一个木头相框。他的表情瞬间凝固了!相框里照片上的人是柳伊伊,她在笑,笑得那么美,却又那么诡异。丁立冬疯也似的将木头相框用很大力气扔出窗外。他努力平复惊惧的心情,回到床上躺下。
丁立冬去看了医生。医生说他是睡眠不好导致神经有点敏感和紊乱,开了些安神的药给他。这天夜晚,丁立冬在超市值夜班。他正玩着手机,突然听到货架那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放下手机,起身朝货架走去。那里有一只老鼠在啃一袋已被啃开了包装纸的饼干,他抄起一把扫帚向老鼠打去。丁立冬回身向收银台走去,突然,他看到柳伊伊就坐在收银台后面,眼睛泛着幽怨的绿色光芒看着他。这一次,她头发上滴下来的不是水,而是鲜红的血!
丁立冬倒吸一口冷气,猛地转身跑去拉开超市的门。他踉跄着跑出超市,慌张地奔到马路上,就在这时,一道刺眼的车灯在
暗夜公路上照向丁立冬。伴随着急促的车鸣声,他下意识捂住了眼睛……
照片
丁立冬租住的房间人去楼空。一个墨镜女子将一把钥匙和一沓钞票放在丁立冬房东的桌上,说:“谢谢您这把房门钥匙,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房东将墨镜女子给的钞票塞进包里。
墨镜女子问:“丁立冬一直没再出现过了吗?”
“是啊,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房东答。
几天后,墨镜女子漫步在公园湖边,正若有所思,却被不远处传来的人声打断了思绪,她望过去,看到一个中年妇女推着一个轮椅,在大声斥骂轮椅上的人。
墨镜女子好奇地走上前去。在与推轮椅的中年妇女的闲聊中,墨镜女子得知:轮椅上的人在上个月遭遇了一场车祸,失去了一条腿。太过严重的机械性眼外伤导致他的视网膜脱落,双目也失明了。或许是接受不了自己成为双重残疾这个事实,他的精神紊乱了,经常胡言乱语。中年妇女是他家人为他请来的护工,她经常斥骂他,因为她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要照顾的人竟是个疯子,所以现在对这份工作抱有强烈的不满,总拿这个轮椅上的人出气。
“这疯子太难伺候了!这份工作我顶多再干一个月!”中年妇女向墨镜女子抱怨道。过了一会儿,她就推着轮椅离开了,因为轮椅上的人开始不断发出焦躁的声音。
墨镜女子在与中年妇女聊天的过程中早就摘下了墨镜。此刻,她望着坐在轮椅上的丁立冬离去的背影,表情有些复杂,她是柳伊伊。
柳伊伊从包里取出一张照片来。照片上,是两个大学生。女的是柳伊伊,而男生,却不是丁立冬。这男生穿格子衬衣,十分清瘦,看上去很帅气。
望着照片,柳伊伊的表情瞬间变得伤感,她轻抚照片上的自己,说:“你安心睡吧。”久久凝视着照片上的自己,她的眼眶变得红红的,又说,“你知道吗,我很想你。”
回忆开始在她脑海里翻搅,肆意灼烧她悲痛的心。这本是两个人的回忆,现如今已合二为一。
回忆
三年前,照片上的两个大学生刚毕业。大学时他们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毕业后又一起应聘进了同一家广告公司工作。照片上那个搂着柳伊伊的人,叫陈熙。
后来在公司,柳伊伊又认识了丁立冬,柳伊伊的美让丁立冬着迷,他对她展开了一番疯狂的追求。柳伊伊最终被爱情的甜蜜所俘获,接受了丁立冬。然而,有一天,经理发现了这段恋情,两人被叫进了经理办公室。经理板着脸说,公司是不允许员工之间谈恋爱的,他们违反了公司的规章制度,所以两个之间必须走一个。
丁立冬满脸紧张。看得出来,丁立冬根本不想走,于是,柳伊伊对经理说:“我辞职。”
当柳伊伊把东西都收好,准备离开时,丁立冬刚从经理办公室里走出来,他一脸惋惜,虚伪地说:“伊伊,其实你不用这样的,该辞职的人是我。”柳伊伊包容地笑笑说:“我们两个谁走都一样。你留下,好好工作。”
柳伊伊走到公司门口,陈熙拉住了她,问:“你为了他,值得吗?”
“我没计较那么多,谢谢你关心我,陈熙。”说罢,柳伊伊走出了公司。然而,一个傍晚,陈熙却在一家咖啡厅看到丁立冬和另一个女生坐在一起。陈熙气愤地走上前去质问丁立冬,可丁立冬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他和柳伊伊已经分手了。陈熙先是愣了片刻,然后狠揍了丁立冬几拳,匆匆冲出了咖啡厅。
陈熙跑到柳伊伊家,柳伊伊诧异地看着陈熙说:“我们没分手啊,昨天才刚见过面的,你在讲什么啊?”陈熙告诉她之前所看到的一切,可柳伊伊却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伊伊,他在骗你!”
“我不想听了,陈熙,我知道你总是对阿冬有偏见。不过我很相信阿冬,他向我求婚了,我要嫁给他,我爱他。”柳伊伊说。
“你别傻了!阿冬不是个好人!”陈熙的表情激越。
“他不是好人?那么你是……”柳伊伊的表情也很激动,“你为什么要这么关心我的事?拜托你不要总是来管我的事情!你知不知道,以前公司里有很多同事都在议论我们,讲得很难听!”
“伊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陈熙难以置信地看着柳伊伊,无法相信她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
“对不起,或许我不该这样说。”柳伊伊似乎也觉得自己刚才那番话有些过分了,“但我很想告诉你,别再总是像个男生一样了,陈熙。”
像个男生一样?没错,因为陈熙不是男生,她是个女生,一个总是打扮成男生的女生。
“陈熙,我和你之间是没可能的。虽然我也喜欢你,但只是朋友之间的那种喜欢,不是你认为的那样。”柳伊伊看着陈熙,认真地说。
“我认为什么?伊伊,难道你就是这样看待我们之间的友情的吗?”
“你怎么想,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爱的人是阿冬。我不和你说了,阿冬还等着我去跟他一起过生日呢。”柳伊伊走出了屋子。陈熙追出去,但没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站在门口,看着柳伊伊走下楼梯,在昏黄的光线里渐渐消失。
真相
就在柳伊伊为丁立冬庆生后的第二天,他俩又提起了结婚的事情,丁立冬告诉柳伊伊:“我现在不能和你结婚。”三天后,柳伊伊站在丁立冬门前,看到一个陌生女人从他家里走出来。柳伊伊气愤地问丁立冬:“原来你不和我结婚,就是因为她?”
“对。我和她在一起也很久了,我没有办法和你结婚。”丁立冬冷着脸说。
深夜,柳伊伊伫立在护城河桥头,她像一个谢幕后的花旦,美丽而又哀伤。柳伊伊捏着电话说:“对不起,我不该误会你。”泪滴从她眼睛里落下来,“我也很想重新开始生活,可是,我不想再让痛来折磨我了,陈熙,再见!”
柳伊伊消失在了护城河的桥头。她的手机里,陈熙拼命地喊着:“你别冲动啊伊伊!”一声巨大的“扑通”声传进了陈熙的耳朵,接下来,手机里是一片令人绝望的水声。
丁立冬永远也不会知道,在他变成双重残疾的一年前,韩国手术台上,一个女子躺在那里。手术台旁的电脑屏幕上,是一张大幅脸部照片。那是柳伊伊的脸。
陈熙心甘情愿地闭上了眼睛。躺在手术台上的她,表情欣然,又带有一丝诡异。伊伊,你是我的朋友,最好的朋友,永远。手术刀从陈熙平滑白皙的脸上划过,划出了一道道或深或浅的痕,鲜血汩汩地从那些刀痕里流出来,像是残忍的真相一般,刺人眼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