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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齿的记忆

我是一名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的工作,通俗点说就是聆听病人的胡言乱语。

所以,日积月累,我自创了一套标准的职业模式——看上去在认真倾听,时不时还能附和几句,其实私底下却在盘算着自己的事情。

可是眼前的这个病人,却让我不得不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因为他正在给我讲一个有关牙仙的故事。

病人叫王凯,是个IT程序员,或许是太敬业的缘故吧,超级丰富的想象力把他自己活活憋成了妄想症患者。

王凯是一年前来我的门诊看病的,每次来讲的无非是一些打打杀杀妖魔鬼怪的东西,从医学角度上来说,这种分辨不清现实和虚拟的病症只要按时服药,其实也没多大的问题。

可是这个有关牙仙的故事却让我感到很不舒服,说不清个中原因,总之我不得不中断自己脑海中有关年假的计划,从而来不断地核实故事中的细节。

王凯的故事是围绕着一个五岁的小男孩开始的,说他母亲早亡,因为父亲好赌又贪杯,所以家贫如洗不说,还天天拿小男孩出气,把他打得鼻青脸肿。直到有一天,男孩的父亲被人发现头下脚上地死在街边半人多高的垃圾桶里,而他一口的牙齿则诡异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父亲死了,男孩自然也就过上了好日子,所以这个故事总体来说还算有一个快乐的结局。

最后,王凯神秘兮兮地告诉我,他知道故事中那个恶魔父亲死亡的真正原因。我惊讶不已,本能地追问答案。他却颇为得意地只用两个字来回答我——牙仙!

我当然知道牙仙的故事,无非就是小孩子用自己换下的第一颗牙和牙仙交换愿望。但是王凯故事中的牙仙却是以一个近乎残忍的方式,完成了对孩子的承诺。

看我一脸狐疑,王凯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抓过我的案头病历纸和铅笔,以极快的速度写下了一个网址——B.sbkk8.com,说这是和牙仙交流的最新途径……

下班后,我迫不及待地找到了男友阿城,想让他帮我查查。他是一个警察,同时也是一个电脑高手,所以他根本就不相信我说的话,更何况这个故事的源头是一个妄想症患者。直到后来拗不过我,阿城才勉强同意帮我调查这个网站。

输入网址后,一切都显得很平常,网站页面制作得有些粗糙,看样子似乎是一个普通的用来普及民间故事传说的公益类网站。无论是谁,只要会一点点简单的网页制作知识,都可以手到擒来。

阿城取笑我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妄想症患者呆久了,便也开始天马行空了。心有不甘的我找遍了网站页面,最终只能无奈放弃。

我不明白王凯为什么要用一个故事来逗我玩,难道他已经看出来,每周一次价格昂贵的门诊,我其实都是在敷衍了事?

直到回家的路上,在公交车上昏昏欲睡的我才猛地想起——牙齿,是他故事中的牙齿吸引住了我。

作为一个读了五年医学院的人,我深知一个人的牙齿是不可能被轻易取下来的,更别提是满口的牙齿。而在白天的门诊中,我曾不止一次地问过王凯:“你确定是一口牙齿吗?”

王凯对此非常肯定。而他故事中的一些细节也非常详细,比方说男孩爱吃粢饭团,父亲喝的是玉祁黄酒。而作为一个故事来说,是没有必要刻意渲染这些琐碎的生活情节的。我突然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本想找阿城帮忙查问个究竟,可惜的是他出警去了,一走就要好几天。我也就渐渐地把这件事给淡忘了。毕竟这只是一个故事。

再次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是一周以后。

那天下班了,我走去更衣室,经过急诊室的通道,看到一个刚送来的病人正在紧急抢救。病人情况很不好,血压已经降到了40/60,急诊室的值班医生不得不启用除颤设备。因为病人随时都可能死亡。

护士长水月是我的闺蜜,她无奈地告诉我说病人本身是三高患者,也就是高血压、糖尿病和高血脂,这就已经够让人头疼的了,还偏偏一口牙齿被人拔光了……

我一愣,牙齿没了?王凯说的那个故事又一次在我的脑海中出现。可是无论我怎么追问,水月都无法说清楚病人的牙齿到底是怎么没了的。

她指着走廊长椅上坐着的一对母女,说这是病人的家属。中年女人头发散乱,哭得眼睛都肿了,但是身边那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女孩却颇为兴奋地玩着手机游戏,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似的。

我拨通了男友的手机。

这一次,阿城不再取笑我,因为这已经是本月以来全市发生的第三起类似事件。只不过急诊室中的那个男人比较幸运,被及时送到了医院。而另外两个,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一个是掉进臭水沟淹死了,另一个是失足摔下了楼。

三起事件的共同点就是死者的牙齿全没了,还有就是家中都有一个换牙期的五六岁小孩,这一切难道都是巧合?

很显然,答案是否定的!

经过一番激烈的唇槍舌剑,我最终妥协,答应让阿城以实习生的名义来参加第二天的门诊旁听,因为第二天的门诊,王凯必定会来。

王凯对阿城的出现起初是抱着明显的敌意的,但是很快就消失了,因为他很信任我。

整个过程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王凯走后,阿城也赶回了警局,只留下了我开始百无聊赖地等待下班。中午吃饭的时候,我遇到了闺蜜水月,她不无遗憾地告诉我,昨天那个送进急诊室的病人最终没抢救过来,死了。

除了同情以外,我开始感到有点惴惴不安。

下班经过急诊室过道,我又一次看到了那个爱玩手游的小女孩。她突然抬起头对我笑了,笑得很开心。

和她擦肩而过的时候,我突然一震,本能地回头看向小女孩,她正好抬起头和身边的母亲说话。那一刻,我看得更清楚了——小女孩的右眼是义眼!

离开医院的时候,我兜里揣着一张记有小女孩父亲姓名和身份证号的纸。

我有一个过目不忘的本领,然而阿城却不知道。所以有一次去他办公室等他下班的时候,他毫无戒心地当着我的面,在警局网站上输入了他的登陆名称和密码。

很快,我就查到了那个小女孩的名字和相关的家庭信息,而导致她失去一只眼睛的罪魁祸首,就是她的父亲。

我的胸口又痛了,那是一种深入骨子里的钻心的疼痛。这种疼痛已经伴随了我好多年,从我记事的时候就开始了,一直查不出个原因,所以我一直超剂量地吃着止痛片。还好我是医生,拿到这些止痛片是非常容易的一件事。

就在这时,我接到了王凯的电话,说有事情要和我谈。会面地点定在了市中心的一家咖啡馆。

在去赴约的路上,我接到了阿城的电话。当他听到我要去和王凯见面时,急得声音都变了,叫我一定要耐心在家等他,他马上赶来。

我当然不会听他的,所以没说几句就挂断了电话。大白天的,人又多,没啥好担心的,再说了,我是王凯的主治医生。

其实,我赴约的真正原因是很想知道这个故事的答案。

在走之前我还有一点时间可以处理一下我的个人心理咨询网站,回复几个新问题。

这是我自己办的一个小网站论坛,专门替人解决情感问题的,虽然说纯公益没有任何收入,但是我乐此不疲,因为这让我很有成就感。

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和门诊时见到的王凯相比,咖啡厅中的他一点都看不出有妄想症的迹象。

看见我到来,王凯显得很兴奋,他把笔记本电脑转向我,说他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王凯笑了,当着我的面点开了那个他曾经给我的网站页面,然后得意地告诉我说这是一个特殊的网站,表面看上去是一个普通的故事网站,纯公益性质的,但是里面却暗藏玄机。

王凯在页面上做了一个小游戏,然后通过链接,来到了一个牙仙论坛。

我眼前一黑,这是我的论坛,向我哭诉家暴的都是一些孩子……而所谓的牙仙,正是我自己!

我遇到了敲诈!

我最终答应王凯,愿意支付一笔近乎天文数字般的费用来买他的沉默。看着王凯近乎得意发狂的脸,我有一种想狠狠扇他一巴掌的冲动,但是我忍住了。

接连三天,我都没有接阿城的电话,拒绝为他开门,也没去上班,我辞职了。三天后的傍晚,我抱着一个大包准时出现在了江边大堤上,里面是我的所有积蓄。

看着王凯贪婪的目光,我假装镇定。我知道他有数东西蘸口水的习惯,所以就提醒他要好好点点散乱的钱。

车外寒风刺骨。在车里,就着昏暗的灯光,我伸手抓起一扎百元大钞递给他,他当然不会注意到我的双手是戴着手套的。

王凯一边数着钱,一边唾沫横飞地向我炫耀着他的成绩——为了抓住我的把柄,他刻意扮演着一个妄想症患者的角色。而他发现我的秘密,纯粹只是出于一次巧合,因为他是一个智商极高的IT程序员。

无色无味的磷化氢起作用了,王凯渐渐地瘫软下去。我鄙夷地收起钞票,把它们塞回包里,然后拉开车门钻了出来。抬头的一刹那,我的心头一震,淡淡的夜雾中,走出了我的男友阿城……

好了,一切都结束了,这是他们要我写出的事情的经过。

对了,我还要补充一下,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没有杀人,我只是用专门的拔牙钳一颗颗拔下了别人的牙齿,至于说后面的车祸或者跳楼之类的死亡方式,真心不是我想要的结局。只能怪我的一氧化氮用量没有把握准,毕竟我不是专业的麻醉师,他们神志不清才导致了最后悲惨的死亡。

阿城跟我说,王凯故事中的那个小男孩其实就是我,只不过王凯故意改变了性别而已。而我父亲的牙齿,是被我身为牙医的母亲给拔光的,因为他喝醉了酒就打人。至于他为什么会死在垃圾桶里,其实只是因为酒后的呕吐物导致窒息。

我所做的,只不过是在重复母亲的仇恨而已。

而我多年的莫名疼痛也终于找到了答案,父亲生前最后一次打我,一脚踢断了我的三根肋骨。后来,虽然我的病好了,但是精神上却始终没有痊愈。

我过去是一个心理医生,现在是一个妄想症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