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如水流过干涸的肌肤
我27岁的时候依然过着平淡的都市生活。对,平淡。固定的生活,稳定的工作,还有一个相恋五年从未吵过架的男友。
我的男友乔宇亮是个有计划的人,他总是喜欢把未来的一年、三年或是五年写在纸上,然后按着纸上的条条款款做事。但他又是个简单的人,常年穿同一色调的衣服,挤公交车上班,闲时泡上一壶香茶,或是请我去看一场电影。平平淡淡,无惊无喜。
但,我和她不同。
我的骨子里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我向往有激情的生活,向往自己像很多小说的女主角一样大起大落。对我来说这样的生活才是精彩的,这样才过得有意思。有时候我喜欢幻想,幻想身边的好友都背弃我,或者是某天回到家看到乔宇亮和另一个女人在床上,等等……很自虐吧?幸运的是这些都没有发生。
而每当我想到这些的时候,乔宇亮都会笑着拍拍我的脑袋说:“你不小了,怎么还想这些奇怪的事?命好的孩子都很大了。”
我不小了,命好孩子都大了。这是乔宇亮对我的暗示,他总是这样暗示我该和他结婚了,我听得出来。但是我依旧没有答应,我不知道为什么不答应他,或许是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或许我还在等我希望的精彩生活的出现。
华灯初上,这个城市的七点半依然喧嚣而繁华,寒冷的天气挡不住人们高涨的热情。一大群人拥挤在这条狭窄的过道中,两面的商铺贩卖着年货,我依稀能听见不远处乔宇亮和商铺老板讨价还价的声音。快过节了,春节。
一个迎面走来的人撞上了我,我肩膀一压,连退了两步。
“对不起。”是个女人的声音。
“没关系。”我突然闻到一股怪异的焦味,是某种东西烧着了的味道,我抬起头正好看到一张漆黑的脸。那是一张被烧焦的脸,脸上的肌肉全被碳化、发黑,不时往下掉落着黑色的粉尘。五官扭曲在一起,狰狞而恐怖。她张嘴说对不起的时候,我能看到她嘴里深褐色的舌头和惨白的牙齿。
天啊!这是什么怪物!我头皮一炸,连忙后退了几步。再看她时,却发现我面前空无一人。我的第一反应除了惊恐,就是一丝猜疑,或许是某个朋友带着鬼面具故意吓我,或者是电视台新开发的整人节目。但我肯定,今天不是万圣节。
一股热浪从四面八方忽然涌来,身边的人群好像被打了强心针似的发狂般向前冲去,呼喊声、脚步声不绝于耳。而我这时才忽然发现,周围的环境已经变了,两边的商铺变成了紧密的墙壁,商场的过道也变成了一条地下通道。
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乔宇亮呢?我感到一丝心悸,在人群中搜索着乔宇亮的影子,没有任何发现,而那股热浪却再次袭来。我听到人群中有人在喊“起火啦。”我一惊,虽然满脑子的疑惑,还是下意识地跟着人群逃离的方向跑去。
四周的温度越来越高,我已经能感觉到身后的火舌舔到了我的头发,一股焦臭味弥漫在空气中,呛得我不断地咳嗽。这地下通道是个巨大的T字型,现在已跑到了尽头,出现了左右两个岔路口。
我看到和我一起逃跑的人们都一致性地选择右边的出口,于是未加思索就向右边跑去,但是刚跑出两步,我忽然停住了。那个被烧焦了的女人,居然出现在右边通道的路口!我又闻到了那股奇怪的焦味,原来是她身上发出来的,不到三米的距离,我闻到了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除了焦味还有一股子恶心臭味,是尸臭的味道!她不是人!
“来,往这边跑,生路只有一条。”她向我招手,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腔调说着,而从她身边跑过的人却没有正眼看她一眼,仿佛那里根本没有人,或者说,只有我才看得到她!
生路只有一条!我惊恐地看着她,脚跟向后移了几步,而她依然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大火从地下通道里蔓延了过来,是走左边?还是右边?这是摆在我面前的一个严峻的问题。左边,空无一人谁知道能不能出去;而右边,看似生路,却有个会动的尸体挡在我前面。
到底该走哪条?我向前动了动,心想还是走人多的右边比较安全。但是,我忽然看到她笑了。是的,就算五官烧得面目全非,我也能看出她的笑,是一种陰谋得逞的笑容。
不对!不能走右边!我心里狂跳着,猛地一转身朝左边的出路跑去。而我的身后,我清晰地听见了一声叹息,我的直觉告诉我,我选得没错,我开始庆幸自己的选择。等等,如果我选得没错,如果真如她所说生路只有一条,那么,往右边跑的那群人……
我猛地一回头,深长的通道一眼望去,我看到滚烫的火焰,已经封闭了右边的门口。数不清的人奔跑着挣扎着,浓烟刺红了他们的眼睛,呛得他们弓着腰捂着嘴不断咳嗽,火焰点着了前面几人的衣服,引得他们乱拍乱跳。那一刻我居然清晰地看到了他们脸上的表情,那是一种极度绝望的神情。他们好像注意到了我,注意到左边才是生路。
几个胆大的人脱下衣服蒙住头试图冲出火海,但刚冲出几步,就被烈火点着了全身,挣扎几下便尖叫着栽倒下去,抽搐着化为一块人型黑炭,还有无数的人用力拍打着尽头处那扇紧闭的铁门,拥挤着想把它撞开,可惜无济于事。有一对情侣,男人紧紧地抱着心爱的女人瘫坐在墙角,女人把头深埋进他的胸口,男人把嘴放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她们就一直坐在那里,直到被火焰吞噬……
我捂着嘴呆立在那里,仿佛在看一场无声电影,片名《人间炼狱》。眼前的景象已经把我吓蒙了,我不想继续看下去,却挪不开眼,直到所有的人都变成了一堆堆人型焦炭。而大火却没有丝毫停歇,翻滚着朝我这边涌来,我倒退几步,回头就跑。这一条真的是生路,因为我看到了尽头处打开的铁门和撒进的陽光。
近了,更近了,我依稀已经听到了汽车的轰鸣,我仿佛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身后的火龙怒吼着,以示它绝不会放过一条生命,脚步越来越重,我能感觉体内的力量正在慢慢消失,我的视野开始模糊了,眼前的事物也跟着摇晃起来,十米,五米……不能死,不能死!
一道亮光闪过,耳边又响起嘈杂的人声。我揉了揉眼,看到的还是那条商场的通道,还是那堆人群,两面的店铺老板吆喝着自家的货物,而乔宇亮还在和老板争论着货物的价格。我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是幻觉吗?不是,我能感觉到双脚脱力和心脏的狂跳,这是拼命奔跑后的结果。但如果不是幻觉,那刚才发生的事该怎么解释?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如果真的要解释的话,我想我应该是被卷入了一个未知的黑洞吧。
回想起刚才的一幕,除了心悸意外,我忽然有些兴奋,谁没有遇到过一两次怪事,而且像我这样一个不喜欢平淡的人,偶尔遇到一些匪夷所思的事,也算是生活中的调味剂吧。
不是吗?
女人之间总会有些隔阂
我没对乔宇亮说起在商场发生的那件怪事,在我看来乔宇亮是个很理智的人,这样的人是不会相信这些稀奇古怪的事,如果我讲给他听后说不定他又会绕到我们该结婚的问题上。看着他在家里忙里忙外地布置过年的用品,像一个开心的孩子,我心底生出一丝苦恼。
我忽然想起了玲。
玲和我的关系属于闺中密友那一型,我们认识的时间可以追溯到大学时代,两个最要好的朋友,而且是女人,在我们身上发生的事不过是偶尔的关心对方,或是把对方当成发泄心事的听众,再或者是彼此攀比竞争的对象等等。两个女人能够长久地维持亲密友谊,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大学毕业后,我们来到了这个城市,整整生活了六年,我和玲也有了自己的生活。回头想想,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又有多久没有通电话了?我已经记不得了,虽然我们生活在一个城市。可能哪天我们会在逛街时偶遇,然后亲密地拥抱在一起,然后找个地方谈论时装、谈论化妆心得,或者谈论男人。但我觉得我们之间或多或少都藏有自己的小心思,当然彼此都不会点明。这就是女人的友谊,如此而已。
我拨通了玲的电话,然后把商场那件事全说给了她听。她静静地听着,电话那头传来若有若无的笑声,我知道这是她的习惯,她喜欢用一种舒服的姿势靠着或是躺着,安静地听我述说。她不喜欢打断别人的话,这是她的优点。
听完我的长篇大论后,电话那头的她淡然地说:“其实并不奇怪。”
对的,并不奇怪。谁没有经历过一两次奇遇呢?我笑了,笑得很难看,忽然感觉和她的竞争又输了一头。沉稳、淡定、优雅,这个年龄的女人所该有的气质全体现在她的身上,现在的她越来越像个贵妇,而我却是个喋喋不休的小女人。
接下来的谈话变得索然无味,我们很有默契地道别,然后她挂上了电话。听着话机里传来“嘟嘟”忙音,我闪过一丝心悸。
乔宇亮把一个红鞭炮样式的抱枕扔给我,笑着问道:“和谁聊得那么高兴?”
从他的话里我闻到了一丝酸味,但我没有过多的计较,有些时候他就像一个单纯的孩子,总离不开我。我耸了耸肩回答道:“和玲聊了一会儿。”
我看见乔宇亮脸上的表情忽然一寒,面色凝重地说:“玲,哪个玲?”
“还有哪个玲,我的好朋友叶凡玲啊。”我瞪了他一眼,不就是和玲通了个电话,有什么好奇怪的。
乔宇亮的表情越来越沉重,他瞪大眼问道:“你……你确定你刚才在和叶凡玲通电话?”
“我确定!”我依稀感觉到了一丝不妥,但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
“呼……”乔宇亮长长地吐了口气,“雅妍你忘了吗,玲已经死了半年了!”
什么,玲死了半年了!我张大嘴盯着乔宇亮,从他脸上的表情我可以确定,他没有说谎。但是,这怎么可能,玲怎么会死?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死了那么久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几时死的,她……等等,这个我记忆中最好的朋友,我一时间居然想不起她的样子了,她长什么样,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完全没有印象,完全没有!
真的有叶凡玲这个人吗?刚才那个电话,又是怎么回事?
我连忙翻查着通话记录想找到我刚才拨打的那个电话,但通话记录上居然显示着我今天并没有打出电话。是的,我今天没有打过电话,除了刚才那一通。是我在做梦吗?但感觉告诉我,没有!
我忽然有种眩晕的感觉,抬起头发呆地看着乔宇亮,开口问道:“真的有玲这个人吗?我只记得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我却完全记不得她长什么样子,你说她死了,她怎么死的?你知道,对吧?我头很痛,真的想不起来了,快告诉我。”
乔宇亮动了动嘴,好像下了很大决心地说道:“雅妍,别再想了。我们结婚吧。”
这个乔宇亮,怎么又把事情扯到结婚上了!不对,他是故意岔开话题,这其中一定有问题,乔宇亮一定有事瞒着我!
接下来,不管我怎么问,乔宇亮都不肯回答,继续做着他的事。而我又想不起到底发生过什么事,记忆好像出现了一道巨大的断层,在这道断层里,我只记得有个很好的朋友叫叶凡玲,一个有着贵妇气质的女人。
这时,我忽然想到,如果这个叶凡玲是我的好朋友,那么我们一定有过合照,看到她的样子,或许我能记得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但是,当我翻找过家里所有相册以后,我才发现,根本没有,相册里除了我的独照,就只剩我和乔宇亮的合照。
“是不是该听乔宇亮的话别再想了?”我这样问自己。突然,我又闻到了一股怪异的焦臭味,一张脸浮现在我的脑海中——那张漆黑的脸。
记忆,有时会欺骗胆小的人群
“那么,祝你新年愉快。”我挂上电话,这是我今天打出的第六个电话,都是打给大学同学的,名义上是送上新年祝福,但实际上是想向她们打听叶凡玲的事。但很遗憾,我得来的消息都是,确实有叶凡玲这个人,但大学过后就没怎么联系了。其中有个人还反问我,“你不是和叶凡玲在同一个地方吗?”对于这个问题,我只能笑着解释说,其实我也很久没有和她联系了。
中午十一点半,办公室里洋溢着一种轻松的气氛,今天是节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虽说站好最后一班岗,不过只是走走形式而已,该做的早就做完了,只等钟点一到就作鸟兽散去。同事们都在谈论着新年长假的打算,其实无非不过是爬山,走亲戚,逛街,打麻将之类的话题,简直是无聊透顶。还好我不用为春节该怎么过而烦恼,因为乔宇亮早就安排好了一切。我说过,他是个有计划的人。
下班的时候,我特意晚了一些才离开,我不想和同事们一起走,因为每到放假的时候她们都会邀约做一些集体活动。我不想去,却又不好拒绝,只有选择这样的方式来躲避。拒绝别人的邀请,是件很不容易的事。不是吗?
空荡荡的电梯里,我无聊地看着贴在墙上的防火须知,这让我有种想笑的冲动,试想如果真的起火了,还会有谁来坐电梯?还会有谁注意墙上的防火须知?形式主义,白白浪费了一张纸。如果把上面的字换成“非诚勿扰”,应该更吸引人的目光吧。我恶寒地想。
正在我想得出神的时候,忽然发现整个电梯的环境变了,原本狭小的空间被拉得变宽变长,光洁的金属墙壁从里向外渗出一道道灰黑色的纹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焦味,令人作呕。
这是什么地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从心底涌了上来,但我确定我从来没有到过这里,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怪异的场景。怪异,是的。一眼望去,这条深长的通道就像是块被烘烤过的模具,还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温热,而过道上凌乱地摆放着许多黑色的块状物体。但当我清这些黑色的物体后,我倒吸了口冷气。那居然是一具具烧焦后的尸体!那些尸体僵硬地蜷缩着,成一种怪异的弧度,好像在无声地诉说着他们死前是多么痛苦地挣扎过。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这是哪里了,这就是那条被火烧过的通道,向右的那边,那条死路!
是幻觉吗?
我用力地掐着手心,指甲镶进了肉里引起一阵钻心的疼痛,原来这不是梦。
我怎么会又到了这里?如果这是场游戏的话,不是已经结束了吗?是的,我把那日所发生的事比喻成了一场游戏,关于未知黑洞的游戏。当日我确实选择了正确的出路,也逃脱了烈火的吞噬。那么这场游戏应该结束了,但是,我又出现到了这里,而且是大火后。这意味着什么?难道那只是个开始,一切还没有结束?
接下来该怎么办?我不知道,脑袋很痛,好像被人用尖锥狠狠地刺着我的脑袋那样疼痛,我抱着头,痛苦地摇晃着。
这时,一股冰凉的气息悄悄地从我后领口蔓延了过来,仿佛有个人在我背后吹气一样,我全身一颤,心里闪过几分惊恐,慢慢地转过头。却只看见一道被大火烧过显得发黑的铁门,几丝光线穿过铁门的缝隙照射进来。
我长长地舒了口气,回过头。
而就在我回头的一瞬间,一张黑色的脸突然在我眼前一闪而逝,那扭曲的五官几乎要贴到了我的鼻子。我尖叫着连退几步,脚下被什么东西给绊住了,一个踉跄瘫坐在地上。我捂着胸口,感觉心脏险些要跳出来了,却发现绊住我的是一具匍匐着的尸体,而这具尸体的手正牢牢地勾住我的脚踝。
我惊叫着蹬了好几下,却无法挣脱。我咬着牙向后用力地一抽,终于把脚抽了出来,而这道力量,却把这只手的主人掀翻了过来,正好让我看到她的脸。那是张被火烧得漆黑的脸,脸上的肌肉全被碳化、僵硬,五官扭曲在一起,狰狞而恐怖。她张大口,露出嘴里深褐色的舌头和惨白的牙齿,她的表情好像在笑,一种陰谋得逞的笑容。
“来,往这边跑,生路只有一条。”
是她,真的是她,就是那个女人!
我极度惊恐地盯着她,感觉她也在注视着我,好像她那双深陷的眼洞中只有一个焦点,那就是我。我们就这样对视着,这场景说不出的诡异。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笑声,我好像看到她的尸体动了动,一股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压得我不能动弹,环绕在耳边的笑声陡然放大了几个分贝。
我心里猛地一跳!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发觉自己到了另一个地方——医院。乔宇亮在床边守着我,看我醒来了马上送了杯水到我的手上。他说有人发现我昏倒在电梯里面,然后叫保安把我送到了医院。一个熟识的同事打通了乔宇亮的电话,他连忙放下手中的事急急赶过来。
至于我昏倒的原因,医生给出的解释是低血糖,吊了瓶葡萄糖,然后开了些药。乔宇亮也在埋怨我不该绝食减肥以至昏倒。但我想对他说的是,我已经很久没有绝食减肥了,而且昏倒的原因也另有其事。但我没有,因为我知道,不管我怎么说他都不会信。也就没有理会他的埋怨。
医生建议留院观察一夜,但我说什么也不答应,我可不想在医院里过节,乔宇亮说不过我,只好把我送回家。像盯犯人一样盯着我上chuang,然后丢了大堆报纸杂志给我,要我好好休息一下午。其实他倒不必这样担心我,因为他并不了解真正的原因。不过反正无事可做,我也乐得清闲,就当是早半天放假。
午后的陽光透过窗户洒进房间,老天爷好像特别眷顾过节的人们。我慵懒地躺在床上看着报纸,心静下来以后,我没有再去想那些无聊的事,比如那条通道,再比如那个被烧焦的女人。反正有些事躲是躲不过的,那不如用平常心来对待,至少这样不会那么累。我是这么认为。
报纸里的一篇文章吸引了我的注意,是一个特别策划,盘点2008年本市发生的十大事件。其实每到年终的时候媒体们都喜欢对这一年进行盘点,什么十大时事,五大头条之流,说白了都是些陈词滥调。不过用来打发无聊的时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是,当我看到第五条时,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惊慌。标题是那样写的——“地下通道起火,死难者无数”。我心里一跳,窗外陽光明媚,但屋子里还是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冰凉气息环绕着我,我又想到了那个女人。
我紧接着看了下去,才知道是今年七月发生的一件事,博蓝大道地铁站的一个地下通道起火,导致五十多人葬身火海。看到这里,我忽然想起了那条通道,难道是……
我翻身坐起,又仔仔细细地把那篇文章看了一遍。但上面所能给我的信息实在太少了,根本没有细节的讲述。
我想起乔宇亮有收藏报纸的习惯,如果找到七月份的报纸,应该能知道那场大火到底是怎么回事,有可能也能解释为什么我会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事发的地方。可是,我翻遍了乔宇亮的书架却没有找到七月的报纸,六月、八月的都有唯独少了七月的。这让我再一次怀疑,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秘密!
怀着疑惑的心情,我回到了公司,家里没有并不代表我找不到,我知道公司里也应该有一份。所幸的是这次我找到了。这次,我确实收获到了更多的信息。比如,那个地下通道是有两条出口的;比如,其中一条因为翻修的原因,出口的大门是封闭的;比如,人们一致逃向封闭的那边直至无人生还。
像,太像了。这情形简直和我经历的那两场幻觉一模一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意味着什么?
“雅妍,你不是请假了吗?”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是同事王凯。
“哦,我回来找点资料。”
这时他注意到我手中的报纸,“这场大火烧死了很多人啊,好像你好朋友叶凡玲也是死在里面的,对吧。”
“什么,叶凡玲是死在那场大火里的,你确定?”我连忙抓住王凯问道。
“这个……”王凯好像被我的态度吓倒了,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到:“其实我也是听人说的,说那个经常来公司找你的叶凡玲死了,就是七月那场大火烧死的。不瞒你说我对她挺有感觉的,当时我也想证实一下,不过那段时间你好像很伤心,所以没有向你问起。久而久之我也忘记了那件事。”
对,我想起来了。叶凡玲真是死在那场大火里的。
我还记得,那是半年前一个周末的下午,我和叶凡玲逛完街后在博蓝大道的地铁站分了手。却没有想到,那次是我们俩最后一次见面。等我一回家就得到一个消息,说博蓝大道地铁站起火,而且无人生还。当时我心里一凉,害怕叶凡玲可能会出事。连打了她的手机好几次,还是没有回应。结果,叶凡玲真的出事了。
等我再次看到叶凡玲,是在医院的停尸房里面,那个美丽、淡定、优雅的叶凡玲再也不见了,我看到的是个被烧焦了的女人,她的身体僵硬得卷曲成一团,她的脸被火烧得漆黑,脸上的肌肉全被碳化、僵硬,五官扭曲在一起,狰狞而恐怖。她张大口,露出嘴里深褐色的舌头和惨白的牙齿,仿佛在呼救,在哀嚎。
她当时的样子,就和我幻觉中的那个女人一模一样,不错,那个女人就是叶凡玲!然而为什么她会出现在我的幻觉中?或者说她为什么会把我带到她死亡的地方?我就不得而知了。或者是我太想她了,也或者是她太想我了。
女人,有一个长久而知心的朋友,真的很不容易。叶凡玲死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处于伤痛欲绝的状态。试想一下,一个可以追溯到大学时代的闺中密友,一个可以互述心事的忠实听众,一个可以互相攀比竞争的优秀对手,这样的一个人,有一天你忽然得知她死了,你会有怎样的感受?可能比我还不堪吧。
再后来,我无意识选择了遗忘,忘掉了这段伤痛的记忆。是的,我失忆了,我把这段记忆深埋心底,直到它们通过这样的一个方式再次出现。这应该是叶凡玲对我的谴责,她不高兴了,我不该忘记这个好朋友。
万幸的是,现在我又记起了她,叶凡玲这个我最好的朋友,她应该在我的记忆里永存。
我们早已经选好自己的路
“宇亮,我全都想起来了,你为什么要瞒我?”
乔宇亮愣了一下,恍然大悟的说:“我不想你那么累。”
“可是叶凡玲是我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吗?”乔宇亮似笑非笑地盯着我,“你再想想,那场大火,地下通道,生路只有一条。”
生路只有一条!如同一瓢冷水泼在滚油里,一切都沸腾了,我的脑海里一片清明。是了,就是这句话让我模糊的记忆再次清晰了起来,无数的信息一时间全涌进了我的脑海,全部关于那场大火,关于那条生路。
我清晰地记得那是半年前的一天午后,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点燃了那条地下通道,一大群人在通道中奔跑着,其中也有我和叶凡玲。我在奔跑中摔倒了,叶凡玲想来拉我却担心自己被大火吞噬,但她不知道我是装的。我在赌,赌她会不会回来拉我一把。但她的举动让我失望,也让我下定了决心,我朝她大喊着“别管我,往右边跑,右边才是生路!”
当时她朝我点点头,然后转身跑去,在她转身的那一秒我清晰地看见她嘴角闪过一丝微笑。我明白她那丝微笑的含义,她想我死!但是,她却没有看到我的心,在大义凌然的表情下,那颗陰谋得逞的心。因为我知道右边岔路看似干净明亮,但因为翻修出口的关系,尽头的铁门一直是封闭的,跑那边的话绝对是死路一条!而陰暗污秽的左边才是生路。
我很陰险,对吧。
如我所想的一般,她选择了右边那条光亮的岔路,却不知道光亮的背后代表的却是死亡。是的,我终于等到了机会,我重新站起来跑向左边那条漆黑的却代表生存的岔路,最后远远地目送着她。我想看看她走到绝路上的表情,她不是一向那么自信,那么高傲,那么淡定吗?这一次应该会有改变吧。
但我没有想到的是,我那句话产生了连锁反应,所有逃跑的人都跑向了右边,当人们发现右边根本就是一条死路时,他们已经回不去了,大火封闭了来时的路,他们再也没有逃生的可能。最后全变成了一堆堆焦黑的尸体。真正逃出来的,只有我一个人。
因为我的一句话,葬送了无数人的生命,包括我的亲密好友——叶凡玲。
我为什么要害死叶凡玲?因为她比我优秀,还是因为她比我漂亮?不,这些都不能成为我害死她的全部理由,这些都是可以容忍的。而一个女人最不能容忍的是她最亲密的朋友背弃她,企图勾引她的爱人!
是的,叶凡玲想勾引乔宇亮,因为她有一段失败的爱情,所以她嫉妒比她幸福的人,比如我和乔宇亮。所以她想破坏我们,她想从我身边把乔宇亮抢走,我看得出来!我说过我是个向往激情生活的人,但这并不代表我会眼睁睁地看着她来破坏我的幸福!
所以,我先一步行动了,我要感谢那场大火,给了我这样一个黄金机会。当然,我也应该对那些陪葬者道歉,因为他们都是无辜的。
“你应该全记起来了。”耳边传来乔宇亮的声音,我配合着点点头说,“是的,是我害死了叶凡玲。”
“果然是你!”乔宇亮的声音突然高了许多,我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我刚才说了什么,我居然对乔宇亮承认是我害死了叶凡玲!我疯了吗?半年来这个秘密一直隐藏在心底,连做梦也害怕说出口,没想到我居然口不择言地说了出来!
“宇亮,你听我说不是这样的……”我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乔宇亮的声音打断了。
“其实我想过放弃。”乔宇亮从怀里拿出一瓶白色的药丸在我眼前晃了晃,“人们都以为那场事故的人都死了,但我知道还有一个幸存者就是你!别问我为什么知道,因为那天我一个人刚好经过那里,也正好看见了你。后来我知道那里起了火,却只有你一个人逃了出来,就连叶凡玲也葬身火海,刚开始我对你有些怀疑,但我太爱你了,把所有事都往好的那方面想。后来你失忆了,我就给你吃了一些能帮助失忆人士恢复记忆的药。看来,这药效果不错,对吧。”
“是的,是我害死了叶凡玲,因为我爱你,我怕她把你从我身边夺走,为了我爱的人,这有什么不对!”
“不,你不是爱我,你是爱你自己。”
“宇亮,别说这些了,你不是一直想和我结婚吗?我答应了,我们现在就去注册,别再想叶凡玲了,答应我。”我拉着乔宇亮的手,哭着求道。
“放手!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认为我还会和你结婚吗?你害死了叶凡玲,你别忘了,当初是你破坏了我和叶凡玲,你才是第三者!”
是的,我才是第三者。乔宇亮和叶凡玲本是一对的,是我从中插上一脚破坏了他们的感情。我真的很爱乔宇亮,每次看到他们眉目传情的时候我都害怕,我害怕叶凡玲把他从我的身边抢走,害怕遇到和叶凡玲一样的下场。为了乔宇亮,为了我的幸福,那么,叶凡玲必须死!
所以我害死了叶凡玲,这个我最好的朋友,也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
乔宇亮说得不错,我确实是个恶毒的女人。
尾声
乔宇亮走了,走的时候没看我一眼,我想他再也不想看到我这个恶毒的女人。窗外传来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春节真的到了。我把乔宇亮前几天买好的白酒洒遍了客厅的地板,然后划上一根火柴,摇曳的火光和我对视着,充满了生的希望。我的心中忽然激动无比……
我27岁的时候曾有过平静如水的生活。对,平静。平静得让人向往,但我向往充满激情的生命,就像火一般。我曾幻想过有一天我会浴火重生,现在我真的做到了——像凤凰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