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市是座不夜城。
G市的布局和很多城市一样,以市中心的商贸大厦为界,往北荒贫,往南富庶。
在商贸大厦后身的街道脚处有一家小店,店门装饰全黑,用的是仿乌木,门头的匾额上写着四个大字:有求必应。
店门口还竖着一个广告脚——有求必应屋,满足您的所有需求。
春节刚过,积雪未消,空气中还残留着烟花爆竹的气味,戴口罩的清洁工人呼着白气,费力地清理着地上的泥污残垢。
“有求必应”小店的门铃响了两声,一个裹着吼吼羽绒服的男人将手插在口袋里,夹着一阵冷风走了进来。
屋子里点着灯,却不亮,配合着斑驳的墙纸,呈现出一种暗黄的旧色。
男人点了支烟,坐在待客室的一角,压低帽子,听坐在对面的几个比他先到的客人闲聊。
小王是“有求必应”的第一位客人。没有张灯结彩,也没有狮龙相贺,在“有求必应”于某个午夜悄无声息开业的第二天,他就光顾了这里。
他的情况属于病急乱投医。
小王今年已经三十三岁了,他和妻子是高中同学,大学毕业结婚至今已经有十一年,夫妻二人身体健康,没有不良嗜好,却一直没有孩子。双方父母都很着急,催促之下,他们去过医院,各种检查都做了,偏方也没少试,可全不见效。
时间一久,夫妻闯的矛盾由此产生。这天早上,两个人再次为了孩子的事情吵起来,小王骂骂咧咧地摔门出去。
清晨有雾,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小王意外发现街角处有家门匾上写着“有求必应”的店。他想,这大概是个搞噱头的特色酒吧。于是抬腿进去,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酸酸的潮味,怀旧风格的墙纸和昏黄的灯光让人有种穿越时空的错觉。
也许来得不巧,店里冷冷清清,小王坐在吧台前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他吓了一跳,回过头看,一个相貌温和但姿色平庸的女人站在吧台里,对着他微笑。
小王要了一杯酒,在Ⅱ巴台上喝起来,喝着喝着,想起了刚刚和老婆生气的事,就当发泄一般噼里啪啦地向女老板顸诉起来。
等他把情况说完,女人轻声细语地说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活:“先生,我们‘有求必应’可以帮你解决这个问题。”
小王一怔,挥挥手笑起来:“别开玩笑了。医生都查不出原因,我觉得可能是我们这辈子没孩子缘。”
女人依旧微笑着,给他再添上一杯酒:“只要您相信,我们就可以做到。”
小王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颤,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女人微笑的神色稍敛,猛然正色说道:“得到一样东西的代价是失去另一样东西。”说完又浅笑起来,转身进了内室,过了一会儿,她取出个小盒子,递到小王手上。
小王打开来看,里面是一颗小药丸,药丸上还刻着字:有求必应。
“我会……失去什么?”
“啊,谁知道呢!”女人眯着眼睛笑了笑。
走出店门的时候,小王脑子里还是晕乎乎的,他觉得自己被骗了,花大价钱买来个不知道能不能吃的东西。忍不住一回头,“有求必应”的招牌明晃晃的,刺眼。
小王想了想,死马当活马医,一个仰头,把那个药丸吞了下去。
一个月之后,妻子从医院回来告诉他,自己怀孕了。
孩子出生了,是个儿子,夫妻二人欢天喜地。然而就在儿子从医院回来那天,忽然晴天一道霹雳落到小王身上一一一医院通知了他身体检查的结果:小王患上了直肠癌。
小王呆呆地看着检查报告,他终于明白了女老板那天的话。
他失去的是自己的健康。
在雇佣私家侦探跟踪妻子半年后,男模小包终于拿到了她外遇的确凿证据。
虽然没有拍下那男人的脸,但从照片上的时间可以断定,他就是妻子经常夜不归宿的原因。
吵也吵了,闹也闹了,最终还是以离婚收场。想着漂亮的妻子这下可以名正言顺地和新情人出双人对,小包心里像猫抓一样难受。这天晚上,他在外面喝了点儿解愁酒,摇摇晃晃往家里去,忽然看见街角有个闪着暗黄光线的牌子,上面写着“有求必应”。也许是酒精作祟,他觉得那牌子上的光让人头晕目眩。
小包抬腿进了“有求必应”,店里没看到别的客人,但是椅子横七竖八地摆放着,仿佛前一波客人刚走,还没来得及收拾一样。招待他的女老板,是一个长相温和但没有任何特色的女人。
女人给小包端来杯白水,小包仰头喝了一大口,不小心被呛得咳嗽起来,咳着咳着便说起胡话来,嘟嘟囔囔地诅咒老婆和情人不得好死。女人耐心地听他发泄,未了温温柔柔地送上一句话:“需要我帮您吗?我们‘有求必应’可以满足您的一切愿望。”
小包抬起惺忪醉眼看着女人,发现她的目光有些游移,总是投向他身后的某些地方,小包本能地回头看了看,身后没有人。他冷笑几声,又把头调回来:“行啊,你让那个该死的家伙得到报应啊!”
“您确定要他得到报应?”
“他让我丢了老婆,我也要让他丢了他最心爱的东西。你能做到?”
小包只是气话,没想到女人抬头寻思了一阵儿,捧出个黑黢黢的盒子,坚定地说了句:“能。可是作为交换,您也会失去某样东西。”
“什么东西?”
“啊,抱歉,这个我不知道。”女老板耸耸肩,脸上依旧保持着淡定的笑意。
小包掏出兜里所有的钱买下那颗刻着“有求必应”字样的药丸,一口吞下,起身离开了小店。临出门前,他突然瞥见,那些凌乱的桌椅和进来时有些不大一样,似乎挪了地方。他摇摇头,看来自己真的醉了。
回到家,小包一头倒在床铺上,呼呼大睡起来。
隔天起来,正当小包为自己莫名其妙被骗去那么多钱而心疼时,电话忽然响了起来,是那个热衷于窥人隐私传递八卦的私家侦探,只听他压低嗓子神神秘秘地说道:“赠送你一个独家消息,绝对是天火的惊喜!你猜怎么着……”
“怎么?”
电话那头传来了幸灾乐祸的笑声:“那混蛋的儿子死了……”
小包一个激灵坐起身,拿出昨天那个装药的小包看了看,忽然想起老板的话,说他自己也将失去某样东西。他的背后不由得窜上一股凉意,正想着,电话又响了。经纪人告诉他,合作的杂志决定跟随当今的中性审美潮流,找一个女模特女扮男装出镜。
言下之意是,小包丢了工作。
林老板白手起家,披荆斩棘开拓了自己的事业版图。
虽然公同业绩卓越,但是身体也被繁重的工作累垮,常常被病痛折磨得苦痛不堪。
前段时间刚解决一个开发案,林老板又病倒了,在医院一住就是大半年,身体却没什么起色,不好不坏地拖着。
这天晚上,他的得力助手来探病,进门前神神秘秘地探头看了看,见病房里没别人,这才推开门,往后招招手,跟着进来个女人。
林老板上下打量着那个女人,发现她除了身材纤细外,相貌平常无奇。女人走到林老板跟前,递上了一个写着“有求必应”字样的卡片。林老板不解地看向助手,助手赶紧上前解释,说听朋友介绍,这个女人经营一家叫“有求必应”的小店,能帮客人解决一切问题,或许能治好他的顽疾。
林老板不大喜欢这些神神秘秘的东西,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正打算开口赶女人走,女人微笑着走上前来,将一个小包递到他跟前:“林老板,把这药吃下去,明天您就能出院了。”
“就这么一颗药,就能让我恢复健康?”林老板皱起了眉。
“是。”
女人笑得很诚恳,林老板看着她,不知怎么,突然好像被蛊惑了一样,对助手点点头。
助手会意,赶紧填了张支票递给女人。
女人却不急着收,回过头来继续看着林老板:“您能得到您想要的健康,但也会失去一样重要的东西。”
“失去什么?”
“抱歉,这个我并不知道。”
吃下药丸之后,林老板第一次在不借助安眠药的情况下舒舒服服睡了一觉。
梦里,他看见“有求必应”女老板的笑容逐渐在眼前放大,刚想上前道声谢,忽然发觉女人眼里闪过一丝狡诈。想起女人说他会失去什么的话,林老板倏然惊醒,睁开眼睛一看,医生正站在他的床边,并且告诉他,他的病灶一夜之间奇迹般地连根拔除了。
林老板顿时神清气爽,决定走路回公司。哪知走到半路就接到了助手惊慌失措的电话,某新晋女模因使用林老板公司生产的不合格化妆品毁了容。现在消息已经在网络上曝光,顾客纷纷到销售柜台要求退货,公司股票跌到了谷底,公司楼下更是挤满了媒体记者……
他即将失去毕生的心血。
老邢觉得很烦燥。
他和老婆是相亲结婚,没谈过恋爱就一脚踩进了别人说的“坟墓”里。这些年日子过得平淡无味,看着别的夫妻相亲相爱的样子,老邢心里又是羡慕又是不甘。
那天下了班,老邢和公司同事一起去酒吧放松。在那里,他碰到了一个女人。
用文学家的话说,那个女人带有一种原罪般的美丽。老邢只看了一眼,就被她的气质和相貌深深地吸引住了。他鼓起勇气,走过去请女人喝酒。女人眯着一双猫眼对他呵呵地笑,手指在他手背上暖昧地滑过,老邢浑身一个哆嗦,当晚没网家,并且偷偷关了机,没让老婆有机会查岗。
尝到甜头后,老邢一发不可收拾地和女人厮混在一起,女人似乎也爱上了老邢。
老邢每和女人见一次面,心里想要和老婆离婚的念头就深一层。过了半年多,他终于忍不住了,跟老婆提出离婚,说房子车子都可以给她,只要她在离婚协议上签字就行。老婆平静地听他说完,给出的答案是“不可能”。
女人知道后,逼着老邢尽快和老婆做个了断。老邢一个脑袋两个大,牵着儿子上街散心,爷俩走着走着,忽然儿子眼睛一亮,指着街角一个名为“有求必应”的小店非拖他进去。
从窗户往里一看,老邢觉得那间屋子布置得着实有些古怪,可实在拗不过儿子,还是进去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老邢左右看看,抬起头来才惊诧地发现,吧台里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女人,手里正擦着玻璃杯。
老邢对女人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女人笑眯眯地上前,热情地领着他和儿子参观店里那些奇形怪状的物件,然后邀他到吧台前坐坐。老邢放了儿子自己去玩,连灌了两大杯女老板特调的酒后,心里一烦,把自己的事情统统倒了出来。
女老板耐心地听他唠叨,最后扬起个完美的微笑:“只要您吃了我们的有求必应丸,一切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老邢只当她是开玩笑,打了个哈哈想要遮过去。女老板却认了真,转头取出个檀木盒子打开来,里面放着一粒刻着“有求必应”四个字的药丸。
“客人,只要您相信,吃了就有效果。”
老邢笑了笑,伸手取过药丸,毫不犹豫地吞下去:“这样我老婆就能跟我离婚?你别开玩笑了。”
女老板收起方才那种飘忽不定的眼神,专注地看着他,直到他将药丸咽下去,才再次恢复笑意:“是这样的,客人。”
老邢不屑地“哼”了声,正要说什么,忽然电话响起来,他背过身一看,是老婆打来的。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接起来,那头传来老婆疲倦的声音:“我想过了,我们还是离婚吧。”老邢愣了三秒,挂了电话,呆呆地回过头来看着女老板,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赶紧掏钱包。
女老板点清了数目,把钱收好,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老邢:“啊,客人,我刚才没来得及跟您说,您得到一样东西就一定会失去另一样,但是我不知道您会失去什么。”
老邢“啊”地愣住了,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刹车声。
他奔出门去一看,不由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儿子的头滴留溜地滚到他的脚下,身子却还在不远处那辆黄色轿车的轮胎下面。
老邢没想到,他失去的竟会是他的儿子。
Amy高中毕业后直接走上了社会。
Amy身材高挑,长相俊美,属于时下流行的中性荚女一族。在学校时,她忙于周旋在崇拜自己和自己崇拜的人中,所以没能兼顾学业,加上对自己相貌身材的自信,她不顾父母的反对,只身来到G市准备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可当真正进入社会之后Amy才发现,身边有才有貌的竞争者太多,而且大多有着背景和来头,不像她好似无头苍蝇一般,只凭一腔热血就妄图到大城市打天下。碰壁无数次后,Amy灰心丧气起来。
前天她给一个杂志社投了简历。叮没过多久就听说人家已经找齐了模特,不再多取。
Amy在街头游荡,身上剩下最后的一千块了,未来在哪儿呢?
走了许久,正当Amy神疲力乏之际,她远远地瞥见一个叫做“有求必应”的小店,看起来是个经营不善的酒吧,虽然店里摆放着很多桌椅,但在这个寻欢作乐的时间里却连一个客人也没有。Amy叹了口气,决定今朝有酒今朝醉,推门走了进去。
小店光线昏暗,Amy愣愣地中,一时间竟有些忘了烦恼。女老板过来招呼她,笑脸盈地给她添酒。Amy看着她,在那一瞬间竟好像看到了自家的姐姐,心里的委屈顿时涌了上来,趴在桌子上放声大哭起来。
“如果给我一个机会上镜,什么代价我都接受!”擦干眼泪,Amy举着酒杯对着天花板胡乱嚷嚷。
女老板安静地听她说完,起身走进里间,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个小盒子,黑色的,带着一种异样的香味。盒子打开,里面是一粒刻着“有求必应”字样的药丸,Amy奇怪地看着女老板,女老板将药丸取出,递给她。
Amy仔细地看了看那个药丸,在灯光下,那药丸似乎闪着某种不同寻常的光。。 “吃了这个药丸,您想要的东西都会到来。”
“哈?魔法吗?”Amy不相信地摇摇头。
女老板握住她拿着药丸的手,眼巾的真挚不容忽视:“您吃了试试。反正也没有别的办法,不如相信我,我不会欺骗您的。”
Amy犹犹豫豫地看了那药丸一眼,再看看女老板,心一横,正准备一口吞下,女老板忽然又拦住了她:“您吃之前要想清楚,因为吃了以后会得到您要的东西,也同时会失去您某样拥有的东西。”
“那是什么?”
女老板耸耸肩,目光越过她看了看别的地方,又收回来:“抱歉,我不清楚。”
Amy想了想,苦笑一下,仰头将药丸吞下去。
“我没什么可失去的。”
半小时后,Amy脚步踉跄地从那间小店出来,没走多远,她的手机响起来,拿出来一看,是前天投递简历的那家杂志社打来的。那头的人说,为了迎合大众对巾性美的审美需求,他们决定改换模特。让Amy明天去试镜。
Amy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好运,捏着电话呆了良久,才想起来向有求必应屋的老板道谢,却发现在她出来之后那个小店就打烊了。
Amy顺利成为了该杂志的专属模特,在拍摄完最后一组时尚大片之后,她和新同事们去酒吧喝了个酩酊大醉,回到宿合倒头就睡。
第二天起来,Amv的房间里响起一阵凄厉的尖叫。室友冲进去一看,发现她站在化妆镜前呆呆地盯着自己,镜子里是一张惨不忍睹的面孔。
Amy用的化妆品含有损害皮肤的有毒成分。
她失去了中性美的面容。
房间里几个人的聊天声音停了下来,他们各自得偿所愿,又各自失去某样珍视的东西,有了新的需求。而也许他们已经发现,他们所失去或得到的,冥冥之中,似乎总有一种恐怖而又合情合理的联系。
一个将脸包得严严实实的女孩子转过头来,看着这个刚进来,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男人,好奇地开口问他:“你失去的是什么?”
她的问题吸引了大家的目光,那些人纷纷将视线投过来,看着男人。
男人盯着女孩看了看,发现她的脸上有一些露在包扎之外的伤痕。他叹了口气,倾身上前,掏出纸笔写了两个字——声音。
男人是个歌手,多年来在酒吧驻唱,可因为长相过于平庸,一直没有能签约唱片公司。但男人自己知道,他的歌声是许多天王级的明星也比不上的。
这样的现实落差自然让他万分不甘。
这天收工后,男人鼓起勇气找到一间小型演艺公司,见了企划部负责人。那个负责人听他唱了一段后,十分惊艳,当即答应包装他。
男人觉得自己终于时来运转了,开开心心地准备找个地方喝两杯,放松放松。他拐过街角,看到了一间叫“有求必应”的小店。推门进去,一个女人坐在Ⅱ巴台里,微笑地看着大门口。
男人兴奋地迎着她走过去,要了一杯朗姆酒。女人问他,是不是遇见了什么好事。男人赶紧眉飞色舞地把自己的好运气说给她听。
女人听完对他笑了笑,说声“恭喜”,低下头缓慢地擦着吧台里的那些空杯子。
男人忽然觉得女人那句“恭喜”有些刺耳,好像酸溜溜的,带着嘲讽的味道。他不由地观察起女人来,发现她总是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会将头抬起,越过他,巡视着这个店面。男人悄悄回头看了看,身后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那些凌乱的桌椅静静地立着,在昏暗的灯光里投下一个个模糊不清的影子。
“一个女人傲这个,挺辛苦。”
“不辛苦。您看到了,人不多。”
“呵呵,人既然不多,为什么要放那么多桌椅?”男人抬起头看了看,又指指她身后的酒架,上面放满了杯子和酒瓶,“这些似乎也用不着。”
女人手里的动作一停,抬起头看了看他,忽然露出个几近浮夸的笑脸,说了句男人听不明白的话:“那可不一定,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着昵。”
男人耸耸肩,将杯子里的酒喝了下去,准备离开。这时,他的电话响了,接起来一听,简直是晴天霹雳。那头演艺公司的人对他抱歉地说,公司刚签到一个新生偶像组合,人力物力有限,所以不能同时给他出唱片了。
见男人放下电话神情沮丧,女老板关切地凑上前,问他怎么了。
“我……又失败了,您就当我刚才说的是胡话。”男人呆呆地看着酒杯,苦涩地说。
女人若有所思:“您不甘心?还是想要出道?”
“那肯定啊。那么好的机会……就因为我长得不行……”男人烦躁地抓住自己的头发。
“那如果让您能长得英俊一些,您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女人接着问。
“嗯,任何代价。”男人想了想,认真地回答。
女人笑了起来,取出个乌黑的檀香木盒子,打开来,将一粒刻着“有求必应”字样的药丸举到男人面前。
“吃了我家的药丸,您可以实现一切愿望。”
“哈?”男人不信。
“您就试试吧,不是说任何代价都不怕吗?”女人眼里第一次闪出商人的贪婪光芒,“您如果吃了它,虽然会得到出唱片的机会,却也会失去某些东西。但是抱歉,我并不清楚您会失去什么。”
男人犹豫了一会儿,接过药丸,皎咬牙,仰头吞了下去。
“算了,无所谓了,”他这样说。
从那天开始,男人发觉自己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先是鼻子一点点挺拔,而后是眼睛变大了,而后是身高和气质。他一步步向着俊朗小生的方向变化着,在人群中越来越耀眼,变得让所有人都无法忽略他出色的外表。
再后来,男人接到了大型唱片公司打来的电话,说是老总听了他的录音,发觉他前途无量,决定花大力气包装他。
男人去公司录完最新单曲,怀着不可思议的感觉往家走时,忽然想起女老板的话,说他会失去一样东西。他突然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寒意从心底升起,当即决定回“有求必应”问个清楚。
红灯亮起,男人站在“有求必应”的对街,还在琢磨着自己到底丢了什么时,猛地听到了一阵急促的刹车声,跟着有人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哀嚎。男人震惊地抬起头,看见一个孩子被一辆黄色跑车碾过,头滴溜地滚到对街一个人的面前。
男人张大嘴,想要尖叫。
紧接着,他终于明白自己失去的是什么了。
里间的门吱嘎一声开了,众人回过头,看到女老板挂着熟悉的微笑走了出来。
“啊,各位别来无恙?”
她一开口,房间里竞一片寂静。
女老板不慌不忙地给自己点上一支烟,吸了口,忽然“呵呵”笑了两声,和她挂在门口的风铃一样发出响亮而刺耳的声音。
一个蒙着脸的女孩站起来,正要走过去,忽然大门被人拉开,一个戴着巨大墨镜的女人匆匆忙忙地走进来,仿佛没看见一般越过他们,坐到女老板面前。
女老板为她斟了杯茶,那人摘下墨镜,不安地捧过茶杯喝了一口。
“我……我撞死了一个孩子……”
那个女人开了口,奇怪的是,她的声音听起来低沉而富有磁性,完全不像一个柔弱的女子。
男人颤抖着站起来,死死地盯着吧台边的女人,他刚才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女人嗓子里涌出来。
那声音曾经属于他。
小玲是个哑巴。
小时候因为保姆的失误,小玲无意中吞下了几枚图钉,虽然命捡回来了,可‘声带从此毁了,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小孩子时不懂事无所谓,等长大了,她渐渐明白了自己与同龄人的区别,性格变得怪异孤僻起来。
小玲的父亲很有钱。有钱的意思是,钱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单纯的数字。小玲自小丧母,父亲忙于公司事务,对于她的亏欠自然只能用金钱来弥补。从来小玲想要什么,父亲就给她买什么,在家里俨然像个女皇。
即使如此,小玲依旧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
冬至过后的一天,小玲一个人上街,街上没什么人,偶尔有车辆呼啸奔过,卷起一阵又一阵凛冽的风。她走到一间小酒吧门口停下,酒吧的名字叫“有求必应”,被那名字吸引,她毫不犹豫地推门进去。酒吧里空空荡荡的没什么人,桌椅凌乱地摆成一个又一个小圈子,就仿佛刚才有不同的人围坐在一起聊天,离开之后老板还没来得及收拾。
在Ⅱ巴台前坐了一会儿,里间的门帘撩起,一个带着温和笑容的女人出现在她面前。
“您想要点什么?”
小玲觉得女人的声音很好听,她注视着女人的眼睛,忽然心里就厌恶起来,闷闷地对着女人比划一下,女人点点头,递给她一张纸。
小玲兴起了恶作剧的念头,信手在纸上写下两个字一一声音。
女人接过去看,脸上并没有因此而露出惊讶的神色。
“您想要的就是这个?”女人开口问道,就好像这是普通的买卖一样真诚。
小玲不知道女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皱皱眉,又点点头。
女人忽然笑起来,笑声无比清脆甚至显得有些刺耳。
小玲一愣,防备地跳下椅子,退后了一步。
女人将纸收起来,转过身取出六个杯子,逐一倒上红茶,然后放在托盘里,走到小玲身后的桌椅面前,逐一放下,就好像那里真的有人坐着一样。
小玲惊愕地看着女人的动作,抓起手袋,想要逃走。女人在这个时候回过头来,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小玲:“这个,拿去。”
小玲迟疑地接过来一看,盒身乌黑,泛着一种油腻的光。她又看看女老板,再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个小药丸,上面写着“有求必应”四个字。' “吃了,声音就有了。但是我要提醒您,得到也意味着失去,您也许会失去一样很宝贵的东西。”
小玲比划了两下,意思是问会失去什么。
女老板抱歉地摇摇头,回到吧台里:“不好意思,在您吃下去之前,我也不知道究竟会失去什么。”
也许是闲得无聊,也许是被那种神秘气氛感染,也许是想释放常年积怨,总之小玲后来还是服下了药丸。然而三天过去,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她依旧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小玲心烦意乱,拎着父亲给她当生日礼物的车钥匙,决定出门兜兜凤。
她刚拿到驾照,还没有真正独自上过路。
她坐进那辆时尚的黄色跑车,扭动钥匙。路上没太多的车辆,天气太冷,人们似乎都躲在家里猫冬。小玲一路开着,忽然想起那间“有求必应”酒吧,决定去找老板算算账。想到这儿,她将油门踩到底,一路飞驰过去。
远远的,“有求必应”的广告牌出现在视线里,小玲眯起眼睛,准备抢在红灯前转过弯,所以没有减速,可这时,那间小店里突然冲出来个孩子。
小玲没有来得及踩住刹车,或者说她可能踩下去了,可车却没有停下来。那个孩子正正好撞上她的车子,被狠狠地卷进了车底。
此时,车子才猛地停了下来,小玲的头撞在安全气囊上。她恍恍惚惚地转过脸,正巧看见那孩子的脑袋以一种不正常的方式一路滚到应该是他父亲的男人脚下。
小玲和那孩子的父亲同时张大了嘴,而后,她听见两声撕心裂肺的呼喊,一声是从孩子父亲嘴里发出来的,一声是从她自己嗓子里冒出来的。
“你有什么办法?不是说’有求必应‘吗?有什么办法能让我脱罪?”后进门的女人抬起头,猛地抓住女老板的手。
女老板笑了笑,捧出那个熟悉的盒子,递到她面前。女人看了一会儿,犹豫半晌,还是哆嗦着伸出手去,迫不及待地抓过里面的药丸仰头吞下去。
男人张大了嘴,好像离水的鱼,他一步~步艰难上前,想要看清楚拥有他声音的人的模样。
多么可怕啊,她得到的是他失去的,然后她失去的又不知道会去给什么地方的哪一个“他”……就这么循环往复,似乎没有止境一般,而不变的。只是女老板那张仿佛面具般的笑脸。
“这次……这次我会失去什么?”吧台边的女人压着声音,战战兢兢地开口询问。忽然,她仿佛是注意到了女老板的目光,猛地将头转过来。
男人和她的目光交错再分开,惊恐地发觉这张脸如,此熟悉,就像那天他在对街,看见的黄色跑车里的那个人。在座的那个应该叫“老邢”的中年人突然发出一声怒吼,显然他也认出了那个女人。然而令男人奇怪的是,那个女人竟没有看到他们。
“你别老是这么看着后面……上次也是,明明没有人,却斟那么多杯茶过去……挺吓人的。”
听到女人这句话,男人顿住了脚,将不解的目光转向女老板。女老板扬起下颌,正用一种恶毒的眼神冷冷地看着他,那种感觉,就仿佛一双无形的手死死地扼在他的喉咙上。
“对于自己不想看了或者不敢看的东西,人们常常会视而不见。”女老板答非所问地说。
女人又说了几句,刷了卡,戴上墨镜裹紧衣服,与男人擦肩而过,离开了“有求必应”。
女老板转过头来,这才又恢复了那种职业的微笑,从台后端出几个空林子,斟上酒端过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
“回头客才是本店真正的生意来源啊,”女老板有意无意地开口,“不知道各位这次,又想得到什么别的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