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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虎女回娘家产崽

【第十章 虎女回娘家产崽】

一个霹雳,山摇地动,把六指头从睡梦中惊醒。洞里洞外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仿佛银河决堤似的,大雨“哗哗”直下,一阵狂风吹过,雨星子随风从洞口喷进来,淋了他半身,凉飕飕的,起鸡皮疙瘩。他从石床上翻爬起来,举起石板,想去堵在洞口,遮风挡雨。

“轰隆,轰隆”,山顶有块巨石被雨水冲垮了,滚进沟壑。

他搬着石板刚走到洞口,突然,在“哗哗”的雨声中,传来一声野兽的吼叫,雨声太吵,吼叫声显得十分微弱,若有若无。他的心陡地跳得急,莫不是金叶子它……他放下手中的石板,仄起耳朵想听个仔细,但那叫声很快就被一阵紧似一阵的风声雨声淹没了。不可能是金叶子,他想,它不会冒这么大的雨来找他的,一定是自己思念过度,犯迷糊了。这畜生,恐怕早就把他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唉,他叹了口气,苦笑一声,继续去搬那块用来当门板的石板。就在这时,“欧呜”,吼叫声再次响起,这次他听得真真切切,那叫声就在洞口不远的地方,嘶哑颤抖,很像是金叶子在叫哩!

他扔了石板,披起件蓑衣,戴了顶斗笠,冲出洞去想看个究竟。豆大的雨粒打在斗笠上,擂鼓般“咚咚”震响。一道耀眼的闪电像条白蛇在乌云间游窜,把大地照得雪白。透过厚厚的雨帘,他一眼看见,一只虎站在离葫芦洞约三十来米远的一块岩石上,急雨打在它的身上,溅起无数小水珠。闪电转瞬即逝,但他还是看清楚了,威严而又秀美的眼睛,饰有与众不同的黄白黑三种色斑的脸庞,镶着一圈黑边的耳郭。没错,就是金叶子!

他一面喊叫着它的名字,一面顶着狂风骤雨奔过去。快奔到它身边时,又一道闪电划亮,他看见它扭身想离开。他明白,虎是一种孤独而又孤傲的动物,它肯定是有了难处想来找他,可虎的自尊心又不允许它离家出走后再回到保护者身边来,所以才会迟疑不决的。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揪住它的脖颈,呵斥道:“这么大的雨,你还要到哪里去呀?快进洞!”它打了个哼哼,举步朝葫芦洞走去。它的身体一瘸一拐,好像瘸了一条腿,走得歪歪扭扭,跨越洞口的石坎时,两次滑跌下来,他用肩膀顶着它的屁股,才把它顶进洞去。

用石板封住洞口,点燃火塘,葫芦洞变得光明而又温暖。

金叶子大概已不习惯看到火光,蜷缩在石床后面的角落里。他用一块干布替它揩干身上的皮毛,让他颇感意外的是,它消瘦得那么厉害,简直可以用骨瘦如柴来形容了,一副骨架撑着一张虎皮,身上几乎摸不到什么肉。它的左前腿皮开肉绽,有两个很深的血洞,像是公野猪獠牙咬的,化脓溃烂,散发出一股臭味。它的尾根滴着血,肚子鼓鼓囊囊,他用手一摸,里面有小生命在蠕动。

它肯定饿了,他想。刚好还有一些蟒蛇肉,便割了几坨喂它。它饥馑的眼光盯着他手中的蟒蛇肉,嘴却不来叼咬。这时他才发现,它的嘴好像合不拢了,口涎滴滴答答从嘴角溢流出来,“呜呜”低吼,像是在痛苦地呻吟。

他举着一支火把,喝道:“听话,把嘴张开!”

它闭起眼睛,将嘴巴张开了。借着火把的光亮,他朝金叶子的口腔里望去,上颚钉着五枚一寸多长的豪猪刺!

他知道它的遭遇了。三个月前,当它渡过湄公河进入对岸的大林莽时,它已暗结珠胎,怀上小宝宝了。虽然虎是森林之王,所向无敌,但要找到足够的食物,也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随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金叶子免不了身材变得臃肿,行动也变得笨拙,很难捕捉到羚羊马鹿之类机敏灵巧善于腾跃奔跑的动物,吃了上顿愁下顿。有时奔波劳累了一天仍一无所获,只好捡食病死的动物尸骸来充饥,吃了就拉稀,身体迅速垮了下来,更难取得猎物,造成恶性循环。

这一天,当它饥肠辘辘地来到湄公河边芦苇荡时,与一头公野猪不期然相遇。这是一头重达三百斤以上的公野猪,从脖子到尾椎有一条很长的鬃毛,四枚獠牙从厚实的唇吻间翻卷出来,显得威风凛凛。虎虽然喜食野猪,但一般都攻击体格较小不长獠牙的母野猪和细皮嫩肉没有防卫能力的野猪崽子,而很少去盘算公野猪。因为公野猪身强力壮,獠牙锋利如剑,性格尤为暴烈,动辄发怒,谁招惹了它,非得拼个你死我活不可。

夜里,暴雨袭来,腹部一阵阵抽搐,小宝贝快要出世了,它现在这个样子,别说养活刚出生的虎崽了,就连自己的性命也快保不住了啊。左思右想,唯一能投奔的方向,唯一能解救它的地方,就是这个它从小生活了两年多的葫芦洞了。于是,它顶着狂风暴雨,渡过洪水泛滥的湄公河,跑到这里来了。

这虽然只是一种猜测,但六指头相信与事实相去不会太远。

虽说金叶子是在走投无路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才回到他的身边的,但六指头仍欣喜万分。他是这样想的,它在最困难的时候想到来找他,说明它并没忘记他,说明它仍把他看做是最可信赖的保护者,它不愧是他辛辛苦苦养育大的女儿。

他将火把靠在洞壁,一只手抱住虎头,一只手探进虎嘴去拔那些该死的豪猪刺。他知道这很危险,金叶子毕竟是只虎,在拔刺的过程中难免会弄疼它,万一咬牙挣动,或者疼痛发怒,或者打个喷嚏什么的,后果不堪设想。但再危险他也要替它拔刺的,他一定要替它解除痛苦。

他的手摸到了一根豪猪刺,刚用手指捏住,它就开始哼哼,摇头晃脑挣扎。“别动,乖,挺住,一会儿你就不疼了。”他捏牢豪猪刺,猛地一拔,那根豪猪刺被他拔了出来。它疼得眼睛翻白,身体震颤,虎嘴不由自主地咬了下来,尖利的虎牙紧紧卡住他的手腕,“呜——”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哀嚎。

他的右手伸在虎嘴里没有动,左手轻轻抚摸着饰有黑色王字的虎额,柔声说道:“别咬,哦,我晓得你不会咬我的,你把我的手咬断了,就没法替你拔豪猪刺了。”卡住他腕的虎牙在一点点放松,虎嘴也慢慢张了开来。他退出右手一看,那根被拔出的豪猪刺长约两寸,尖尖滴着鲜血,他自己的手腕上也刻下了一圈红红的齿印。

他再次将手伸进虎嘴,拔第二根豪猪刺,它疼得四只虎爪在地上拼命抓刨,抓得石屑进飞,那虎牙再次卡住他的手腕……

终于,金叶子口腔上颚的五枚豪猪刺全部清除干净,它的嘴巴能闭拢了,疼痛也缓解了不少。它咽了口血沫,伸出舌头,长时间地舔着六指头那只密密麻麻布满虎牙印的手腕,像是在表达一种歉疚感。

“喔,没关系的,你该吃点东西啦!”六指头剜了几坨蟒蛇肉,塞进金叶子的嘴里,它慢慢地嚼咬着,吞咽进去。

哦,它已恢复了咀嚼功能,他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地了。

接下来,他将一种名叫臭牡丹的草药用石头捣成药泥,敷在它左前腿被公野猪咬伤的创口上,撕了件黑褂子,将伤口包扎起采。

暴雨仍下个不停,一个球状闪电落在葫芦洞外不远的山冈上,亮起一片恐怖的红光,随即传来石破天惊般一声巨响。金叶子惊跳起来,仅仅站稳了两秒钟,便又倾倒侧卧在地,身体痛苦地扭曲着,发出一声声撕心裂肺般的嗥叫。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在洞内弥漫开来。六指头举着火把一照,吓了一大跳,一股污血从金叶子的身体底下淌出来,流成一条小河。他晓得,它要产崽了。

它是头胎,身体本来就虚弱,又在暴风雨中行走了半夜,造成难产。它不断啃咬着身边的石头,以减轻腹部剧烈的疼痛,“喀喇喇,喀喇喇”,坚硬的花岗岩被它一块块咬碎,挣扎了很长时间,才将两只虎娃生了下来。它的头无力地枕在地上,连替新生虎娃剥掉胎盘舔净血污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帮它把虎娃的胎盘剥了下来,还用破布将小家伙身上擦干净。

忙完这一切,天已蒙蒙亮。不知什么时候暴风雨停了,远处传来原鸡报晓的啼声。金叶子昏昏睡去,六指头也已累得精疲力竭,倒在石床上,立刻就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