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馨军训结束,非要何洛去看阅兵式。
何洛说:“你爸爸可是仅次于司令的大干部!你也见了不少世面,这样的虾兵蟹将大集合,也好意思拿出来现?”
“不一样不一样的!”田馨说,“有帅哥,不来悔死你。”
“我不感兴趣。”何洛撇嘴。
“对对,是没有你家章远帅。就当帮我参谋参谋,好不好?”楚楚可怜地样子。
“你不是喜欢高中球队的那个篮板王么?”女人的心思,还真是多变。
“那家伙和我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呀,听说考去广州了,天南地北的,多累啊,在一起也不长久。”见何洛脸上一僵,田馨忙说,“哎哎,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们俩不一样啊,你们的感情基础多稳固,郎情妾意,私定终身的。”
“没正形!什么话,到你嘴里都会变味儿!”何洛轻哂。
“喂,你们两个谈恋爱,还不许我们说说?”田馨咯咯地笑,挤在何洛身边,蹭她的肩膀,“喂,老实说,你们有没有kiss过?”
“为什么要告诉你!”何洛白她。
“你是革命的先驱,要向我传授经验啊!”田馨掰着手指头,“还有以后,结婚生孩子,我都沿着你的足迹前进了!”
“到底有没有啊?”田馨继续晃着何洛。
“还没有……”
“说实话!”
“这就是实话呀。”
“我不信!”
“你看,告诉你,你还不信。”何洛哭笑不得。
“你们,你们是两块木头啊!至少,我以为你们告别的时候会抱头热吻呢!”田馨打了个响指,“当时还遗憾呢,我比你出发早,什么都没看到。”
何洛想,如果你看到,会更遗憾。何爸何妈全程陪同,护送女儿来京,月台上挤满送行的七大姑八大姨,章远、赵承杰、李云微,还有其他三五个高中同学也来了,在亲友团的推搡下都跑到了水泥柱的背面。
拥抱的机会都没有。
两个人只能分别伸出左右手,四指握拳,拳侧轻轻一击,拇指肚顶在一起。指缝紧密贴合,齿轮一样精准。像每次走到回家的岔路口一样,几百次的演练,似乎只为一朝分离。
想到这儿,何洛有些意兴阑珊。“你先钓到那个帅哥再说吧,现在把关也没用。要是我说好好好你追吧,人家又没有这个意思,那你多难受?”
“我……”田馨作出欲哭无泪的表情,“我不过问你一个操作性很强的问题,你就这么乌鸦。”
软磨硬泡,何洛无奈答应下来,“好吧好吧,哪天?”
“这个周六下午。”
“周六碍……啊!”何洛猛然想到什么,“不行不行,我们系里有活动。”
“什么活动?”
“和经济学院联谊,扫盲舞会。”
“你完了你完了!”田馨一下下点着何洛的肩膀,“不看我走方阵,去和别的男人搂搂抱抱,我非要去章某人那里告状不可!”
“去就去。上次打电话,说他们也有扫盲舞会。听他摩拳擦掌,期待的很啊。”何洛笑,“你心术不正,想什么都是歪的。”
话虽然这样讲,但是来到学校工会的舞厅时,何洛还是找了一个角落坐下。
周欣颜很愤愤,“这些男生太过分了,刚开学一个月,就唠叨着向外发展,找别的学院联谊。”
“实在是我们女生少啊。”叶芝指指身边,“不到十个,还有名花有主的。”又看着何洛笑,“喂,你躲那么远干什么?”
童嘉颖最抹不开面子,“你们跳过吗?我不想跳了。”转身想走。
“跳舞,又不是跳楼!”周欣颜一把抓住她,“您这是怕个什么劲儿呢。”
“我踩不上点儿。”不好意思地笑。
“那我带你吧。”何洛走过来,学着教练的样子右臂架平。
“何洛,你怎么走男步?”叶芝问。
“她看不上这些土豆。”周欣颜凑过来,“小洛洛家的远远那么帅。”
“好象你看过本人似的!”何洛抿唇,嘴角忍不住微微的翘起。她揽着童嘉颖,“咱们学咱们的。”
“太浪费资源了吧!”同班的沈列大叫,“得,一下少了两个女生。”他走过去,看看左摇右晃的二人,伸手在何洛面前晃晃,“你成心来捣乱的吧!”
“别晃,我看不到了。”何洛着急,“哎呦”一声,已经被童嘉颖结结实实踩了一脚。
“没事儿吧!”
“没有,没有。”一跳一跳回到场边。
“那休息一下,一会儿和我搭档吧!”沈列帮她拽过一把椅子。
“正好踩在大脚趾尖,我看是不行了。”何洛摆摆手。
“你刚才不说没事儿么?”沈列弯腰看她。
“何洛所说的没事儿,就是死不了。”叶芝瞟他一眼。
“没那么夸张,”何洛摆弄着凉鞋带子,“好在嘉颖没有穿刺刀似的高跟鞋。”
脚趾头不过痛了一下,却乐得找借口坐在一边。何爸何妈是忠实舞迷,每周末都会去附近的公园学艺,回来把客厅中央的茶几挪开,欣欣然演练一段何洛嘴中的“新版二人转。”
探戈伦巴太妖媚、北京平四太俗气,何洛只爱华尔兹。
回旋,盛放的裙裾,闪身间彼此的深情凝视,出现在《茜茜公主》或是《白木兰圆舞曲》里。此时的舞伴应该是他,而不是眼前的他、他、他……何洛支着下巴,想得出神。
章远初时打算国庆来北京。然而临近月底,又打电话过来,歉疚地说票已售罄。“我高估铁路的运营能力了。”他说,“早上八点赶去车站,发现全是人,他们多数是半夜就开始排票了。”
何洛握着听筒,心中无比失望,却只能说,没关系没关系。此时再去买返乡的火车票已然太迟,她想约高中同学一起出去玩儿,但李云微已经和同学说好去野三坡,田馨的父母乘飞机来看宝贝女儿,还有三两个相熟的同学,已经和各自的亲戚说好去小住。
“当初问你有没有安排,你说某人要来!”李云微嗔道,“现在又变计划。要不然,你和我们去露营?”
“算了算了,都是你的大学同学,还是不要了。”想来想去,只能随系团委的组织去□看升旗,总算还有些国庆气氛。
同寝室的三个女生都摇头。童嘉颖要去天津看同学;叶芝懒一向是懒人,说:“我要补觉,困……做梦看吧。”
周欣颜张大嘴,“啊,这你都感兴趣?好不容易上大学解放了,姐姐您就饶了我,好不好?正好三十号晚上我回家,路过□。要不咱一道走,您带块凉席,抢一有利地形?”
何洛无奈,只好独自一人悻悻地报名。校车凌晨三点就出发,头一夜是睡不成了。何洛点着蜡烛,把日记和章远的来信又看了一遍。叶芝睡眼惺忪,看着她投射在床帘上的身影,口齿不清地唠叨:“点灯熬蜡的,又反刍?早晚你把寝室都给烧了。”
上了校车,赫然发现沈列也在。何洛惊讶地问:“咦,你不也是北京的?周欣颜说,你们恨不得从幼儿园起就每个十一被拉去看升旗。”
“总要有个把北京人大公无私呀!你看我,牺牲宝贵的休息时间,为广大外地同学服务,充当革命领路人!”沈列昂首挺胸,一甩头,“怎么样,感人吧!给点掌声。”
何洛笑着拍了两下手,心想,章远班长,你是不是也要尽职尽责,带着班上同学游览市区呢?越想越是黯然,心一点点掏空,掐算一下,到期末考试结束还有三个半月,一百多天。
一百多天,想起他来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不到四点,广场上早已人山人海。沈列拍着胸脯说他知道一个绝佳的观景点,人少,角度好。“你可以看着国旗在朝霞中升起,漫天都是,然后远处是□还有延伸的宫墙作背景,绝了!”他在人海中挤着开路,还不忘比比划划,对跟在身后的几个同学解释。
“那边就是你说的好位置?”何洛看看面前无法翻阅的行道栏,“那我觉得□城楼上更好。”
“诶?原来没有这个挡着的啊!”沈列挠头,“我上次就在这儿。”
“上次?哪年啊?”
“呃,记不大清了。哦,肯定戴红领巾呢!”他扬着手,“我还解下来激动地挥,喊,‘国旗,国旗,您的一角在这里!’”
来来回回一耽搁,反而只能站在人群后,什么都看不清楚。回去的车上沈列一路道歉,何洛频频点头,实在是困得不行。到了宿舍楼下,他说:“我今天回家,三号就回来,如果你们谁想去颐和园,现在就报名。何洛,你统计一下女生这边吧!现在就去。”
“我回去问问。”只想回去补觉,叶芝真是明智。
何洛上楼开门,蹑手蹑脚拿了脸盆牙缸,刚要去水房,喇叭震天地响起来:“何洛,何洛在吗?!”楼长阿姨从不吝惜声带。
“不在!”叶芝腾地坐起,大声喊回。
“在!”何洛连忙喊一句。
“呀,你回来啦!”叶芝吓一跳。
“到底在不在?”楼长不耐烦。
“在在在,”一迭声地应着。
“谁这么早?”叶芝嘟嘟囔囔抱怨。
“沈列,让我统计女生谁想去颐和园,哪儿有这么快!”何洛把盆一放,“不过也不早了,九点了。”
“午饭之前都是早上。”倒头再睡。
“对,你的午饭还可以两点钟吃。”何洛笑着,轻轻带上门。
沈列正在举目四望,一会儿看看报栏,一会儿看看卫生评比公告。“这么快啊!”他问。
“不是你叫我下来的吗?”何洛奇道。
“我没有碍……”
“啊?!那……”
何洛忽然有一种预感,幸福的预感。这想法太美妙,令她一瞬间挺直了身体,却不敢回头。
早晨的太阳从大门左上角投射进来,将她的影子斜斜拉长。缓缓地,光路被挡住一线,颀长的身影推过来,无数纤尘在旁边明亮的光斑中飞舞。
“懒蛋丫头,刚起吗?”带了一丝疲倦的声音。
回身,逆光的,是风尘仆仆的他。
他就那么慵懒的站着,地上一个旅行包。一如记忆中沐浴朝阳的街角,就这样等着何洛,看她一步步走过来,踏着阳光铺就的纤尘之路。
真的是他,依稀又是梦里好时光。
“你这个大骗子!”她撅着嘴,抬眼望他。头发有些凌乱,有两撮儿倔强的翘着,下巴一层青黑的胡茬,笑得沉静而疲惫。何洛忍不住抬手,想把他立起的头发按下去。章远顺从地俯身,低头。熟悉的脸庞,倦容满面。
何洛一颗心像海绵,飞快地被幸福浸润,继而变得沉甸甸,坠得胸口都疼。
无比爱怜。
开心地想哭。她扁扁嘴,想去牵他的手。纤细的指头刚刚触碰到章远古铜色的手臂,便无法控制地扑入他怀里。
“怎么不吱一声就跑来了?”环住他的腰,双手相扣,怕一松开就不在。
“没点意外惊喜,你能这么主动投怀送抱么?”章远也抱紧她。
“你就痛快痛快嘴好了。”何洛低声埋怨着,“幸亏我没去野营,要不你就哭去吧!”
“你不在也好啊,我就在这儿等。你们楼来来往往美女还挺多的,很养眼。”
何洛侧脸贴在他胸膛上,能感受到他轻笑时气流的共鸣,嗡嗡地震颤着。“你没机会了!”她小声嘀咕。
沈列留也不是,走也不是。他绕着一楼门厅转了几圈,“咳、咳”,清清嗓子。
何洛惊觉还有同学在等,连忙站好。“沈列,我大学同学。”又歪歪头,“这是我男朋友,章远。”
“高中同学吧。”沈列问。
“碍……是啊。”何洛应着,“不如,就拜托沈列吧。”
“嗯?”
“住的地方啊,你找到了么?”何洛问。
“我有亲戚在紫竹院附近。我问他在北京什么方位,他说,西北角。我想你学校也在西北,应该不远,刚刚就特意从那边绕了一下。”章远说,“结果出租车用了半个小时,终于从北京城西北角,开到北京城西北角。”
“这儿比咱家那边大多了!”何洛咯咯地笑,转头问沈列,“对了,你要回家吧,能把床铺借我么?”
“借我,不是借你。”章远纠正。
何洛抬肘顶他肚皮,“你眼睛都肿了,还那么多废话。”
“你眼圈也黑了啊。真难看,熊猫。”
“你也不好看,金鱼!”何洛仰脸向他筋筋鼻子,肩膀微微一耸,俏皮地笑,
“哎哎,我借给你们就是了。”沈列说,“你们二位再互相说下去,我明儿都到不了家。”他挠挠头,“被褥枕头我都有,可是床单被套枕套……统统要带回家洗去,嘿嘿。”
“不是每人发了两套?”何洛问。
“一套一套的拿,多折腾我妈啊!”还振振有词。
章远拍拍他的肩膀,“兄弟,我非常理解你。”
何洛掩嘴窃笑,“就知道你也一样!还好意思说。拿我的好了。”
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砰”地推开门,忍不住兴奋地长声尖叫,“啊!……”
“怎么了?”叶芝一激灵,“耗子!又看到耗子了!”
“什么耗子,小心我打你!”何洛蹭地站在凳子上,推着叶芝说,“来了来了,他来了!章远来了!”眼睛熠熠闪光。
“啊?!真的呀。”叶芝也不睡了,“快快,让我看看一天写四封信的偶像。”
“没时间等你,我还要带他去男生寝室那边。”何洛蹦下来,开始翻箱倒柜,“沈列回家,章远就住那边,这两天多的是机会让你们看。”
“好呀好呀!”叶芝被感染地兴奋起来,“不过我还是想先睹为快,你一会儿在楼前拖住他,我从窗帘缝偷窥一下……你找什么呢?”
“拿床单被罩给章远。沈列的要拿回家去洗。”
“阿……”这回换成叶芝尖叫,“太,太,太……太暧昧了!想入非非啊!”
“你往哪儿飞?”何洛抱了一摞东西,又拎出一床新的凉被,回头瞟她一眼。
“让人浮想联翩啊!”叶芝抱着枕头,盘腿坐在上铺,“何洛的被罩,那可是何洛用过的啊,哎,带着少女的幽香……”自我陶醉,晃着头,下巴蹭着枕头,沙沙地响。
“去死!”何洛咯咯地笑,“顶多有洗衣粉的味道。”
“就怕某人不是这么想。”叶芝继续贼笑。
幸好田馨不在这里,何洛下楼时庆幸,原来女生八卦起来都这么可怕。
三个人一起走去男生宿舍。走出大门,何洛假装拿不住,停下来,“要掉了,枕巾要掉了。”想起来窗帘后还有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她忍不住轻笑。
“头一次看何洛乐成这样。”沈列也笑,转身看她,“我们还都觉得你特别傲气呢。”
“她?小迷糊一个。”章远伸手,把一摞东西接过来,夹在身侧,“笑什么笑,说你呢,第一次看到逃荒的啊?”
“是挺像的。”何洛说,“大过节的,谁拿着这么多被子在学校走来走去?”一边伸手,拿过章远手中的旅行袋。
“算了,你还是拿凉被吧,这个沉。”章远说。
“里面放了什么啊?你又不是搬家!”
“哪个丫头说想看《天是红河岸》的结尾,又不知道北京哪儿卖,死磨硬泡让我去淘?”
“啊,我是怕脱销么。谁让你带来的?自虐吧。”何洛“哼”一声,“还嫌不够累!”
“既然我来了,带就带着吧。难道你不想早点看?”
“不想……”何洛抿嘴笑着,探身过去,小声说,“看你就够了。”
“越来越有我的风格了。”章远得意地笑。
大一的十月,他来到她身边,带着昨日未曾完满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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