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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芳洲这一一觉睡了个饱, 次日一早, 日上三竿了才起来。

她看了一眼身旁的人。他还在昏迷着, 躺的姿势都没变过, 仿佛是一具尸体。林芳洲忍不住探了探他的鼻息, 嗯, 还有气。

昨日黑灯瞎火的, 兼之累得要死,她一直没在意这孩子的面容,今早仔细一看, 发现小孩长得怪好看的,白白嫩嫩,雪团一般。

窗外突然传来阵阵吆喝, 是卖胡饼的汉子。

林芳洲立刻感觉腹中阵阵饥饿。她只好下床出了门, 打算先寻些吃食。

陈屠户的儿子正坐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块白糖糍糕, 也不吃, 只是盯着地上看。林芳洲好奇地走近, 发现他在看蚂蚁。他把一粒白糖扔在地上, 看蚂蚁们抢着搬走, 以此取乐。

咕嘟——林芳洲吞了一下口水。

“陈小三。”她叫他。

陈小三有两个哥哥, 只可惜都夭折了,若他大哥还在,现在也如林芳洲这般年纪了。

陈小三长得有些胖。他听到林芳洲叫他, 抬那张圆鼓鼓的脸:“林大哥。林大哥你看, 蚂蚁。”

“嗯。小三,你这白糖糍糕是从卫拐子那里买的?”

“嗯,卫拐子的白糖糍糕最好吃。”

“我昨日见到卫拐子买白糖,白糖不小心撒在一个蚂蚁窝上,许多蚂蚁都出来搬糖,把卫拐子急得气急败坏,连蚂蚁带白糖一起捧回去了。”

陈小三听得一阵皱眉,低头神色复杂地看着手中的白糖糍糕。

林芳洲指着他的白糖糕说,“你看这,这个黑点不是蚂蚁么?”

“哪里呀?”

“这里……来,我帮你挑出来。”

陈小三便把白糖糍糕递给了林芳洲。林芳洲接过那香喷喷的糍糕,二话不说先狠咬了一大口。

陈小三这才明白过来是上当了,立刻放声大哭。

哭声惊动了院子里正在拾掇猪肉的陈屠户,他提着屠刀跑出来,怒道:“怎么回事?!”

林芳洲捧着白糖糍糕一溜烟跑了,边跑边笑,留陈屠户在身后骂骂咧咧。

吃完了白糖糕,腹中可算有了点存粮。林芳洲走上街头,盘算着该如何打听那小孩的来历。她觉得小孩不同寻常,本能地不想轻举妄动,又想多赚几个钱,又怕被人抢去功劳,又想先打听好对方的底细好讨价钱……犹豫着,她最后去了赌场。

赌场里鱼龙混杂,消息最是灵通。

林芳洲挤在一堆人里看别人推牌九,跟着叫好,虽然手痒心也痒,奈何她一文钱没有,只好在外围捡个乐呵。

边看推牌九,林芳洲边竖起耳朵听周围人聊天,奈何听来听去,无非就是哪个青楼的姑娘水灵,哪个家伙最近手气好,谁谁谁跟有夫之妇偷腥被当场抓了……并没有提及谁家丢了小孩。

林芳洲眼睛一眯,计上心来:别人不提,她可以提嘛……

她碰了碰身边一个人,道:“听说了么。”

“什么?”

“我刚过来时,听路边的乞丐说,卖糍糕的卫拐子拾了一个小孩。”

“卫拐子光棍一个,连老婆都娶不上,哪里有孩子。”

“是拾的。”

“哪里拾的?不会是拐来的吧,卫拐子,拐孩子,哈哈哈……”

“我也不知呢,也没准是乞丐的胡言乱语,饿糊涂了。”

“也没准是真的呢,卫拐子没媳妇,捡个孩子当儿子养,给他养老送终。”

过了一会儿,整个赌场几乎人人都知卫拐子捡了小孩。

林芳洲心想,只怕明日就要有人找卫拐子要人了,我且看看是什么人家,再作打算。反正那孩子寿命天定,死在哪里都一样,没准他家人找来时他恰好醒了呢?因此先不急,缓一两日也无妨。

下午时卫拐子背着筐从赌坊门口经过,有人便问他:“卫拐子,听说你拾了一个儿子?”

卫拐子只当是众人打趣他,便笑道:“我若是拾个小孩,定把他藏起来,神仙也找不到!”

众人笑,直道恭喜,瞎起哄。

林芳洲在赌场玩了一天才出来,眼见日头沉沉地坠下西山,她抚着肚子,饥肠辘辘实在难忍。

一个小和尚捧着钵盂迎面走来,林芳洲拦住他:“小和尚!”

“施主,有何赐教?”

“我听佛门人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今日快饿死了,你可愿请我吃一碗粥?”

小和尚化缘,从来都是别人给他钱,今日第一次遇到朝他开口要钱的,一时被对方的无耻震住了,竟讷讷不能言语。

林芳洲:“不给算了。那我就饿死在这街头,被野狗吃了罢!”

小和尚终究心软,从钵盂里拿出一个铜板,道:“小僧俗缘浅薄,今日只化到这一个铜板,施主要便拿去吧。”

林芳洲接过铜板,道:“多谢圣僧!改日我发了财,请你吃烧鸡!”

那小和尚脸色发绿,急忙道:“罪过罪过……”

林芳洲用这个铜板买了一碗粥,一口气吸溜了半碗。剩下半碗,她突然想起家中还躺着个人,那惨白的小脸,啧啧。据说饿死鬼的怨气最重了……

她拍了拍桌子,“小二!”

“来了!”小二跑过来,“大郎你还要点什么?”

“借我一个食盒。”

小二立刻变了脸色,讥道:“点一碗粥还要食盒,客官好大的排场。”

“你这没毛的兔爷!我今日没空,懒得打你,快去拿食盒,否则生意不要做了。”

小二不敢真的惹怒这些小混混,毕竟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去拿了食盒给林芳洲,叮嘱她要按时归还,不许弄坏……林芳洲把剩下的半碗稀粥放在食盒里,提起来就走。

一定是这家伙穷得没钱吃饭,一碗粥还要留半碗明日早上吃……小二觉得自己看到了真相。

林芳洲提着半碗粥回家,懒得找汤匙,一手捏着小孩的下巴迫他张嘴,一手端着粥往他嘴里倒,倒了几次,粥都流进他的肚子。

没有当场噎死,也算奇迹了。

依旧是一夜好梦不提。

早上林芳洲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一双黑玻璃珠儿般的眸子,那眸子清亮干净,长长的睫毛忽闪一下,仿佛慢吞吞一束光打在人的心尖上。

林芳洲于是完全清醒了。

“你终于醒了!”她惊喜极了,唰地一下坐起身,扶着他的肩膀问道,“你是谁?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家!”

他慢吞吞的坐起来,黑亮的眸子只是看着她,并不答话。

“喂,你会不会说话?”

沉默。

“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沉默。

“不会是摔傻了吧……”林芳洲凑过去,捧着他的脑袋左看右看,他也不反抗,任由她把他的脑袋当球玩。

看了一会儿,林芳洲看不出什么名堂。她又猜测:“难道天生是个哑巴?”

林芳洲于是把他拉到桌旁,沾着水写了几个字——她幼时被她娘亲押着上过几年学,因此简单的字能写一些。

林芳洲写道:你是谁?

他看着那字发呆。

富贵人家这样年纪的小孩,定是已经启蒙,不可能不识字,况且他看起来很聪明……所以,真的是摔傻了吗?

她拉着他坐回到床上,正要开口再试探几次,这时,窗外突然传来“砰砰砰”的敲窗声。

林芳洲扯着嗓子喊:“谁呀?做什么?”

“是我。”

那是陈屠户的声音。林芳洲和他做了这么多年邻居,一下便分辩出来。

林芳洲没好气道:“不过一块白糖糍糕,你何必追到我家中?明日还你一块便是!真小气!”

“你这不识好歹的泼皮,谁稀罕你一块破糕?况且就算你想还,也没办法还了……那做糍糕的卫拐子,昨晚吊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