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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月亮映着晋阳宫的高楼,晴夜千里无云,微风拂过,别有一番况味。

吕仲明整理衣冠,长吁了口气,待会见到尉迟恭以后怎么说呢?直接就开口?说我兄弟和李世民连李靖都被你收买了,成天拷问为什么我不喜欢你,现在我来找你了……

不成。

你是个好人,可是我把你当哥哥……发好人卡么这是……发好人卡好像也不对……吕仲明犹豫半晌,又开始纠结自己喜不喜欢尉迟恭,喜欢一个人是怎么样的呢?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远远的高处唱道,把吕仲明吓了一跳,吕仲明回头看,发现正是尉迟恭。

尉迟恭双手按在白玉石栏上,在正殿后的高处,居高临下地看着殿前的空地,吕仲明回头看他,月光洒在他的身上。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尉迟恭低声唱道,声音带着点暗哑,与惆怅。

吕仲明笑了起来,知道尉迟恭这句出自诗经,意思是汉水辽阔,不可游泳,而水中神祇,毕生不得追求之意,便转身朝高台上走去,边走边以吟唱来回答他:“结交在相知,何必姻缘亲……”

那两句则出自汉乐府箜篌谣,吕仲明稍作改动,便嘲了尉迟恭一熊脸。

尉迟恭却不生气,微微一笑,又唱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思君念君,思之如疾……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吕仲明心道多半这是世民教你的,还知道唱情诗了,早就在金鳌岛听过无数次了,便负手,双脚一跳,跃上台阶来,继而跳跳走走,登上高台,自己编了个曲儿,随口唱道:“感君千金意,惭无倾城色……感君意气重,遂得……”

说到此处,吕仲明忽然打住话头,抬头看着尉迟恭,不知为何,最后三个字,他竟然唱不出口。

那诗出自晋人孙绰的碧玉歌,最后一句是“遂得结金兰”。

一旦这么唱了,意思就是我对你没有感觉,不如你我八拜之交,像罗士信,秦琼那样,结为兄弟如何?如果尉迟恭听懂了,那么他俩之间就再无可能了。

那一刻,尉迟恭看着吕仲明,仿佛就要被拒绝,吕仲明心中却一阵微微荡漾,抓住了转瞬即逝的一点点感觉,它非常的弱小,就像一尾稚嫩的小龙,在吕仲明的心头摆了下尾巴,吕仲明却清清楚楚地抓住了它。

“遂得什么?”尉迟恭看着吕仲明的双眼,认真问。

“忘了。”吕仲明笑道。

他走上石阶,尉迟恭让出身边的空位,让他过来,两人站着,眺望高台下的晋阳全城。月光下,屋顶连着屋顶,绵延铺向远方,在房顶的尽头之外,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与更遥远的地平线上微微起伏的山峦。

一切都洒满月的银光,十分浪漫。

“那里就是丝绸之路。”尉迟恭示意吕仲明看,说:“这条路,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包括你吗?”吕仲明道。

尉迟恭点了点头,说:“小时候,我总想着沿那条路向西边走,看看西边的尽头是什么。就像你总是想离开金鳌岛,去凡间看一看那样。”

吕仲明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尉迟恭,说:“你怎么知道的?”

尉迟恭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你一定不知道我。”

吕仲明道:“你来过金鳌岛?”

尉迟恭说:“不仅来过,还来过许多次……但每一次,我只能看见你,你却看不见我。”

吕仲明道:“什么时候?”

尉迟恭:“在梦里,我的梦里。”

吕仲明诧异地看着尉迟恭,想起他上次确实这么说,难道是老君为他编织出的梦境?

“你的家是一片桃花林。”尉迟恭道:“小时候,每当我一个人,挨了师父的打,很孤独的时候睡着了,就会梦见那个地方……那个时候你只有五六岁,你爹教你射箭。”

“是的。”吕仲明笑了起来,眼睛明亮,说:“你经常梦见我家吗?”

“十六岁以前,经常梦见。”尉迟恭把目光转向远方,出神地说:“有时候在梦里,看见你一个人,在树下睡觉。有时候梦见你从家里偷跑出来,想下人间去玩。还梦见你……被你爹揍了,蹲在湖边哭,我碰不到你,在你的身边,有一层力量,在保护着你,走不近你身前,也进不了你家,只能远远地看着,所以,你爹教你千龙啸夜时,我才偷学到了一点。”

吕仲明只觉这一切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尉迟恭又看他,笑着说:“我看着你一年一年地长大。”

吕仲明被尉迟恭勾起了自己童年的回忆,想起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偶尔他也会一个人,觉得无聊,却不知要玩什么,总是想偷偷溜到凡间去,没想到,居然会有一个凡间的少年,会通过梦境,时不时地看着他,陪着他长大。

“我喜欢你。”尉迟恭低声道:“我总做那个梦,我知道你会来,你是长大了以后,特地为了我,来陪我的吗?”

吕仲明抬眼,看着尉迟恭,许久后,他还是没有说,那只是老君的一个安排,而是嗯了声,看着尉迟恭的武靴发呆。

尉迟恭说:“我喜欢你,我等你等了十四年,你终于来了。”

吕仲明答道:“我知道。”

他几乎能真切感觉到,尉迟恭的呼吸窒住了。

“你……你愿意……愿意跟我一起吗?”尉迟恭结结巴巴道:“我是说……我是说……”

吕仲明笑了笑,心跳也快了起来,答道:“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可以……试试……”

尉迟恭深吸一口气,继而笑了起来,略躬身,偷看吕仲明的脸色,顿时有点手足无措,说:“你是说……”

“嗯。”吕仲明伸出手,瞥了尉迟恭一眼,尉迟恭有点紧张,竟是惊慌失措,不敢牵吕仲明的手,吕仲明等了一会,抬起手来,轻轻地挠了挠尉迟恭的下巴。

尉迟恭:“!!!”

尉迟恭一张俊脸登时就红了,尴尬得连吕仲明都感觉到了,吕仲明大囧,抓狂道:“我都没不好意思,你不好意思什么!”

被吕仲明这么一嚷嚷,尉迟恭更尴尬了,抓着汉白玉栏杆,原地转了个圈,躲到台阶下,跑了。

吕仲明:“……”

“我……”尉迟恭道:“你你你……你让我冷静一会。”

尉迟恭站在台阶下,背对吕仲明直喘气,吕仲明跟了下去,趴在他的背上。

尉迟恭全身肌肉明显一僵,吕仲明却道:“昨天你背我回去睡觉的时候,很像我爹的背脊。”

那种靠着的感觉,令吕仲明很有安全感。

尉迟恭缓缓转过身来,让吕仲明站好,自己略躬下身,双手撑着膝盖,把脸凑到吕仲明面前。

吕仲明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有点紧张,尉迟恭的唇即将触到他的唇时,远处正殿内,响起一阵激动的叫嚷声。

李渊一定是说了什么,多半是宣布了起兵反隋的决定,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似乎十分激动人心。

然而远离正殿的台阶上,吕仲明却充耳不闻,再次看着尉迟恭。尉迟恭则专心地吻了上来。

静夜里,春风吹过,月夜下仿佛万千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