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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家路窄

赵国·邯郸。

春季沙尘天气刚过,战国时期的六大都城之一终于在沉睡中苏醒过来。街道两侧住民打开房门,取下遮窗板,咳嗽声不绝于耳。

浩然在使馆门外的廊前坐着,他蹲坐的姿势极不礼貌,两腿大大咧咧地张开,称为“箕坐”,是崇尚礼节的儒生所厌恶的。

当然,这么一个满身尘土的异乡人,身旁又搁着一把大剑,无论他怎么坐,也没人敢来教训。他的深黑色碎短发,一双在尘灰天气里依旧保持清亮的眼睛,以及身上的短夹克,俱与居民长袍大袖着装的时代格格不入。

此刻便有一名十来岁的孩童站在一旁,打量着他。

浩然笑道:“你拔不出来。”

孩童走上前,带着猎奇的,锐利的目光去摸剑柄,继而一手按着剑鞘,另一手使猛劲去拉扯。轩辕剑纹丝不动。

“你又能□□?”那孩童使足了吃奶的力气,涨红了脸,半晌后累得气喘,悻悻看着浩然。

浩然莞尔道:“能令此剑出鞘之人,唯有真龙天子;然而纵是天子来拔剑,亦要问它愿不愿意出鞘。”说话间转头看了看使馆,问道:“你是馆里人?小兄弟,你唤何名?”

孩童嗤道:“装神弄鬼,既是你的剑,又怎会出不了鞘?你,拔剑来看看。”

浩然一笑置之,男孩怒道:“你敢违命!?”

浩然心头一动,想用话来套这男孩,却见他转身离了使馆前,沿街跑了。

少顷,他又回来了,带来另一个显是帮手的孩子,道:“姬丹,他那把剑……”

“剑呢?”

云层分开一条缝,阳光无边无际地洒了下来,浩然懒洋洋地枕着轩辕子辛的肩膀,斜靠在他怀里,嘴角颇为恶作剧地勾了勾。

轩辕子辛笑道;“剑?什么剑?”旋反手揽住了浩然。

原先那男孩疑惑更甚,这才片刻功夫,怎的又多了个人?这家伙从哪来的?他不住打量轩辕子辛。

那姓姬男孩看了浩然与子辛两人许久,道:“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子辛也不发怒,笑着抬手朝他们招道:“过来。”

他的话中有股威严,竟是容不得两名孩子反抗,男孩走了几步,方意识到自己目的是让同伴来看“拔不出的剑”,旋即上前去,抓着浩然的衣领,峻声道:“那把破剑呢?侠以武犯禁,你居心叵测,交出来!否则把你绑到官府治罪!”

浩然与子辛一齐大笑,身后响起一男子声音,道:“赵政,这两位是为父请回来的客人,休得无礼。”

浩然先前猜测对了,这男孩正是未来统一六国,开拓不世霸业的秦始皇赢政,那亲自出使馆来迎的,正是秦庄襄王子楚。

此时的庄襄王尚只有一个抵押在赵国的质子身份,名唤异人。吕不韦近十年前寻到邯郸,秉“奇货可居”之心,把自己侍妾赵姬赠予异人,而后想方设法,派遣家仆前去咸阳,以护送异人回国为要务,并抱着借此人为垫脚石,登上政坛的态度。

吕不韦慷慨支援异人与赵姬在邯郸的一应花用,又在邯郸与开封之间辗转,进行货物采购,买卖;数月前赵姬在邯郸呆得气闷,要求与吕不韦同行去开封散心。

一路顺风顺水,却在归途中,太行山道上遇见拦路贼寇,蒙浩然,子辛施予援手,吕不韦便把这二人带回邯郸,马车上与浩然交谈那女子,正是异人之妻赵姬。

赵姬说起路上遇袭,异人半有招揽之意,半是感激之情,当即出门来迎。

想起史书中曾有嬴政乃是吕不韦之子,并非庄襄王亲生的说法,浩然不由得暗自比较这男孩与吕不韦面容,却发现这二人全无相似之处。

轩辕子辛仿佛猜到浩然心中所想,笑道:“不像。”

浩然会心一笑,与异人、赵姬、吕不韦等人寒暄后,宾主坐定。

异人皮肤白皙,面容儒雅,别有一番彬彬君子风度,显是长久不见日光,与这时代之人常年风吹日晒,皮肤粗糙的外表有天壤之别,显也是长期在邯郸无事可做。

异人道:“天下战乱不休,百姓颠沛流离,幸有子辛与浩然两位少侠,否则异人便再见不到不韦兄了,今日救命之恩,异人终生不敢忘。”

未提家人,先道天下;未提妻子,先道友人。异人果真有王者风度。浩然忙谦逊道:“异人兄客气了,少学武术,便以侠道指引本心,这原是我们该做的。谈不上救命之恩。”

异人又问道:“不知两位是哪一国人,过太行山何事,可是想在邯郸谋一席之地?”

浩然避开来处一问,只答道:“浩然初到邯郸,为寻五件古器,名唤琴、鼎、印、镜、石。”

虽是回答异人之问,浩然目光却投向吕不韦,心想或许这名见多识广的商人能给予自己解答。

然而吕不韦却亦是头次听闻,问道:“器如其名?有何作用?”

浩然知道商人本能,听到古物便习惯性地衡量价值,答道:“浩然也不太清楚,古器若未成精化人,应该各依本型,这五件古器内蕴含了天地造化灵气,可解除一场我二人家乡的瘟疫,持在凡人手中,却是无用,吕先生若有消息,还望不吝告知。”

吕不韦忙道:“先生二字,何曾敢当?日后不韦多打听着,也就是了。”

一直未出言的赵姬此刻却好奇笑道:“成精化人?莫非世间真有修炼成精,不老不死一说?”

浩然只笑不答,道:“奇闻怪事,大抵耸人听闻。”

异人沉吟片刻,道:“浩然家乡瘟疫,无法以药石治愈?曾听多年前,神医扁鹊师门……”

子辛道:“异人兄好意,子辛心领,世间有些病,本是药救不得的。”

异人忽想到一事,道:“以你二人之力,寻那五件闻所未闻的古器,无异于大海捞针,赵国藏室中本有流传近百年经卷,三家分晋后,晋国藏卷尽在邯郸,不若我唤人来,带两位少侠去看看?”

浩然一听正中下怀,欣然道:“那便麻烦兄台了。”

异人着侍卫进来,又道:“小儿似是十分喜欢浩然兄,如若无事,还请在舍下多盘桓几日。”

浩然知道他蓄意招揽,便不再推辞。

离开使馆时,赵政与那名唤姬丹的男孩二人并肩坐在马厩栅栏上,十分好奇地注视两人。

赵政忍不住问道:“喂,你的剑呢?”

浩然吊儿郎当地揽着轩辕子辛肩膀,另一手指了指胸口,回头笑道:“剑,在我心里。”

午后阳光从藏书室外投入,携着一道翻滚不休的粉尘,被竹简的裂缝切割得支离破碎。

浩然一面翻阅竹简,一面低声道:“按我的想法,不久后历史的演变是……子楚归秦,我们跟着吕不韦与那家人一起,等嬴政统一天下后,昭告八方,寻琴鼎印镜石……不是更简单?”

背后的轩辕剑笑道:“你每到一个时代,就得找张长期饭票?”

浩然笑了起来,轩辕剑又道:“这不失为没有办法中的办法,然而赵政这人,你又吃得准他会听你使唤?只怕还没登基,便在争权夺位里卷来卷去……掉了脑袋,却是冤了。”

浩然低声道:“这真的是大海捞针,整个神州大陆找五件巴掌大的玩意儿……你说上哪找去?黄老黄老,道家经卷上记的都是炼丹长生之术,没事就喂人喝水银,看了心里发悚。”

浩然翻到一卷,忽道:“子辛,你说……”

轩辕剑笑道:“叫夫君。”

浩然哭笑不得,道:“正经事呢,你说墨家的机关术,能以坚木制城楼,攻城掠地,公输般又制天梯,城楼能动?那是用什么东西驱动的?会不会与神器有关?真是巧夺天工。”

轩辕剑忽地沉默了。

“机关乃是兵家大忌,以逆天木石之法,□□血肉之躯,何来巧夺天工一说?”

男子冷漠声音在藏卷室另一侧,书架后传来。

浩然略抬起头,与对面不知何时出现的那人相视一眼,只觉那双眼睛略有点熟悉感,却说不清在何处见过,遂笑道:“大人教训得是,天道无为,机关之术以杀戮为本意,确非天工。”

男子道:“此等书卷,读之何益?”

浩然把竹简放回架上,换了一卷,握在手中,却不翻开,道:“知道多一些,总是好的。”

男子道:“当年田单将军攻韩本已全胜,墨家派出□□十台,巨雷两具,一路屠我赵军,是役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天怒人怨。”

浩然知道那“□□”与“巨雷”定是墨家机关术中研发出的战斗机器称号,他对死了多少人倒不怎么关心,只对机关术十分好奇。

料想此人定是军队系统中人,便道;“未曾请教将军姓名?作战机关动力源自何处?”

那将领答道:“一无所知。”

浩然点了点头,又问道:“听说当年长平之役,白起尽屠赵人二十万降兵,那战是否也有机关参战?”

将领想了想,答道:“未曾听闻,倒是武安君,传说其身怀异禀,能知过去未来,该役便是料到我军动向。”

浩然点了点头,觉得武安君一事是疑点,那将领又道:“只恨我晚生十载,否则大赵定不会有此败绩。”

浩然莞尔一笑,这年轻将领倒是自信十足,像极了自己背后那把自大成狂的轩辕剑。见时间不早,便道:“感谢大人指点,小生浩然,现于秦使馆处落脚,盼有缘再会。”

话毕,把经卷放回架上,转身离去。

说时迟那时快,书架后,无声无息地挥来一剑,架在他脖颈上。

浩然退了一步,那剑如一泓秋水,锋芒胜雪,紧紧贴着他的脖侧,浩然吸了口气,眯起双眼,手臂偏转了一个极小的角度。

“你若妄想去拔背后那妖剑,下一刻,便是身首分离。”

浩然笑道:“我与将军无冤无仇,为何持剑相逼?”

那将领隔着书架嘲道:“看来你记性不太好……”

浩然瞳孔倏然收缩,脑中飞快地把来到战国时代后所见之人过了一次。

最终时间定格于太行山祭台上……难怪声音听熟稔,他是李牧!

李牧冷冷道:“当日太行山上,竟能以未出鞘之剑,毁去我家传神兵“青峰”。你背后巨剑是何来头?你又是哪一国的人?到赵国来有何图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