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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军临城

喧哗声渐起,陆许不舒服地转了个身,莫日根在那暗夜之中睁开双眼,瞳中隐隐约约现出绿色的光亮。

他握起陆许放在自己胸膛上的手臂,再从他脖颈下将自己的手臂抽出来,方全身赤|裸地一翻身,从榻上翻下,抓起衣服,快步出去。冷风吹打在他的肌肤上,他便几下飞快地裹好外袍,穿上猎靴,背上箭筒与长弓。

洛阳驱魔司院中,天黑压压的,如同在漫长的夜晚。

“天不是已经亮了么?”莫日根说。

阿泰也是临时起来,到得外头,文斌提着水壶正浇花,说:“奇怪,又不下雨,不应当啊。”

天空中尽是浓密的黑云,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他们来了。”阿泰说。

两人同时抬头,天顶魔气滚滚。

莫日根飞身上马,与阿泰来到北城门外,只见城外黑压压尽是安禄山的铁骑。信报冲来,拉开长弓,长声喊道:“洛阳尹接旨——”

紧接着一箭划出弧线,飞上城头,掠过众人耳畔,牢牢钉在木柱上。

莫日根勃然大怒,取了墙头一把将近百石的大弓,弯弓搭箭,一箭射去,刷然飞过百步之遥,那信使正回头策马狂奔,奈何莫日根的流星箭速度更快,一箭射中他肩背,将他射下马去。

“凡人。”阿泰说。

幸好莫日根未用钉头七箭,他回身怒道:“毕思琛呢?!人去哪儿了?”

“在南门!”有人喊道。

阿泰说:“我去南门看看。”

莫日根示意阿泰留在此处,自己跃下城楼,在空中一翻滚,化作苍狼,沿着城墙飞速奔跑,掠向南门。

众士兵惊呼,只见莫日根跳了下去,眼前一花人影也没了。

“那位将军神箭惊人……”

“别想了。”阿泰说,“驱魔司不会帮你们打仗的,快点啦——油锅烧起来——开水准备——敌人要攻城啦——去去去!动起来动起来!”

阿泰手持飓风扇,立于城楼,昨夜莫日根成功地说服了他,他们必须参战,别无选择,而这对阿泰来说,也是极为难得的经验。毕竟他迟早有一年要回波斯复国,而战场才是凡人的舞台,他必须多看、多学、多磨练。

与此同时,南门处人头攒动,全是运河沿途的百姓,高喊道:“放我们入城!”

毕思琛在南城楼处大喊道:“非常时期!不可开城门!”

城下足有上千人,百余人是运河中落水后,一身湿透回来看妻儿子女的;余下七八百人,则是洛阳周遭居住的少壮青年,带着镰刀铁器赶来协助洛阳守城。若洛阳城破,安禄山铁骑一碾过洛阳,军队里全是胡人,周围城镇只有死路一条。

奈何他们人到了城门下,毕思琛居然拒不开门!

人群几乎要暴动,毕思琛怒吼道:“刁民!你们这群刁民!不许开门!以防奸细入城!”

城楼下顿时大骂起来。

士兵们纷纷上前,架上弓箭,箭矢可不长眼睛,所有人便一窝蜂地退后,只见空地上剩下浑身湿透,身上还挂着冰的两人。

一个声音在城下朗声说:“城楼上是哪位大人?”

“李景珑?”毕思琛自言自语道。

驱魔司不熟,莫日根认不得,但李景珑的名字,毕思琛是一定知道的,这纨绔昔年满长安谁人不晓?毕思琛曾在神武军当差,早就听说过龙武军李景珑的大名,当即喊道:“谁?雅丹侯?!景珑兄,是你吗?”

“快开城门!”李景珑一声怒喝道。

就在此时,莫日根快步踏上城门,弯弓搭箭,喝道:“来者何人——”

城外两人一听,鸿俊当场大喊:“莫日根——!”

“接我一箭——”莫日根朗声笑道,紧接着箭矢离弦,朝李景珑面前三尺地射去,说时迟那时快,飞刀“唰”一声射来,将箭矢劈成两半,打了个圈回去。

洛阳南城门洞开,百姓蜂拥而入,鸿俊与李景珑进来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冲向莫日根,李景珑冲上前,与莫日根紧紧拥抱,两人分开时,鸿俊才扑了上去,一个大回旋,翻过莫日根背脊,骑在了他的肩膀上。

三人朗声大笑,莫日根道:“怎么这么湿!掉水里了?!”

原来李景珑与鸿俊、阿史那琼在运河中骤然遇袭,湿淋淋地上岸去,化蛇摧毁了大船后竟是不作追杀,反而展翅远远飞走。李景珑便从河中救起商人,其时不少人已被冲往下游。

阿史那琼在运河畔搜寻最后的幸存者,让李景珑与鸿俊尽快北上进洛阳城。

三人折腾了足足一天一夜,李景珑便带着幸存者先行前往洛阳,路上又碰上民兵,便结伴到了城门前。鸿俊有凤羽护身,虽全身湿透,却不觉得冷,走走停停,正担心城中情况时,骤然间见了莫日根,久别重逢,当真心花怒放,快喜极而泣。

鸿俊不过在塔中待了不到十日,一别后倍感亲切;莫日根却在塔外待了一年半,那激动之情较之鸿俊与李景珑更甚。

“以为你俩还在塔里,出来就好,出来就好。”莫日根说道,他依旧背着鸿俊,大步流星地朝城里去。

“你变了好多。”鸿俊说。

一别经年,鸿俊只觉莫日根消瘦了,也少许憔悴了,胡须未刮干净,脸上还颇有风霜之色。莫日根说:“这一年来风吹日晒的,还得哄人,日子不好过。”

“受伤了罢?”李景珑只是看了一眼便说。

“年前手摔断了一回。”莫日根答道,“不碍事。”

三人混在人群中往洛阳天街去,莫日根又朝鸿俊说:“陆许成天念叨着你,就想你回来呢。”

毕思琛正让手下军队组织民兵前去报到,远远地追上来,要与李景珑说话,他说:“景珑兄!请留步!”

李景珑便与他拉过手,两人还拍了拍肩,莫日根没想到毕思琛与李景珑这么熟,当即有些不自在。毕思琛见莫日根与之前判若两人,与鸿俊有说有笑,也怀疑自己认错了人。

众人尴尬少倾,鸿俊从莫日根背上下来,李景珑便朝毕思琛介绍道:“这是你嫂子。”

毕思琛忙朝莫日根道:“嫂子好。”

莫日根:“……”

“是他!”李景珑拉过鸿俊,毕思琛忙告罪,又朝鸿俊客客气气地抱拳。

莫日根嘴角抽搐,朝李景珑说:“我先带鸿俊回去,待会儿你来驱魔司。”

李景珑点头,莫日根便带着鸿俊转入小巷,片刻后鸿俊骑着苍狼,一跃上了房顶,几下纵跃,跑了。

“景珑兄。”毕思琛打仗也许不行,察言观色还是勉强能胜任的,李景珑与那少年在这个关键时间来到洛阳,除了支援此地,还有多大可能是为了别的事情?

李景珑出身将门,昔年龙武军未有他搞同僚屁股的传闻前,他带的兵每年大阅都能得到嘉奖,骊山秋猎时更是得太子垂青,外加其表兄封常清更立下赫赫军功。

“城中现在有……”

“我不管,思琛,你得自己带兵。”

“是陛下让您……”

“不是。”

“那叛军……”

“不知道。”

“封常清大人是不是已经在路上……”

“我不清楚。”

李景珑干脆利落地回绝了毕思琛,站着注视他,毕思琛着急道:“这不公平!洛阳怎么守得住?杨国忠派我出来,分明就是让我送死!”

李景珑怒道:“国难当头!毕思琛!你这说的什么话?!”

毕思琛说:“景珑兄,你当主帅,我当副将好不好?”

“不好。”李景珑答道,“我不是来帮你打仗的,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毕思琛:“……”

长久的静默之后,毕思琛只得点头道:“好罢。”

毕思琛放弃了,李景珑说:“但这段时日里,我就住洛阳驱魔司,你若有事,可随时前来找我商量。”

毕思琛最后问道:“洛阳能守住不?”

这话实在不必问,若洛阳守不住,李景珑又怎么会到自己面前来?他不过是想听李景珑亲口说一声,承诺封常清与他的援军定会赶到,洛阳无碍罢了。

李景珑:“守不住。”

毕思琛:“……”

毕思琛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的回答。

李景珑认真问道:“守不住的话,你还守不守?”

毕思琛不住颤抖,最后无奈点头。李景珑说:“驱魔司陪你就是了。”

“那你们……”

“秘密任务。”李景珑答道,“大伙儿各有各的艰难,互相体谅罢。”说毕,天街上又骚动起来,传令兵冲来,喊道:“攻城了!叛军攻城了——!”

“去罢。”李景珑朝毕思琛说,“干活儿了,我也回去干我的活儿。”

说毕李景珑挤出人群,往驱魔司去。

阿泰立于城墙高处,安禄山的叛军征战整个河北如入无人之境,沿途所有大城甫一交战便即投降,几乎全对这支叛军闻风丧胆。叛军到得洛阳城前方停下了脚步,开始正式攻城。

叛军队伍足有十万人,大阵后妖氛鬼雾,黑云重重卷来,步兵尽是唐军,中阵骑兵则俱是室韦、契丹等部胡族,后阵乃是工匠与苦役。阿泰尚是第一次看见如此大规模的攻城战,不由得惊了。

波斯、大食、吐火罗等地交战,两万长生军与一万二千骑兵厮杀,尸体已堆得漫山遍野,大唐鼎盛时期,一下就是十万人,那场面当真浩浩荡荡。

“快准备守城啊!”阿泰说,“你们的指挥官呢?”

“听你的——!”守城队长马上说,“快下命令吧!”

阿泰:“……”

阿泰一脸懵,什么意思?让我当指挥官?!

队长们全部看着阿泰,阿泰说:“那……去把滚油端过来?别射箭了!等他们再靠近点儿!”

外头已经擂起战鼓了,中原地区唐军久不曾经历战事,自李唐江山初定之后,整个洛阳就足有百余年未打过仗,攻城守城之道全是纸上谈兵,又有几个人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