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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美人碰壁

胡文藻道:“去年发生饥荒的时候,吴县与吴江县两地因为濒临太湖,都受了灾。一开始,苏州府这边本来想拨下一千石粮食,其余两千石留给吴县。但是陈銮对我说,希望我将三千石粮食都拨给吴江县,他可以帮忙收容吴县的灾民,这样一来,灾民全都集中在吴江县,而吴县这边就不至于受到冲击,也对我的名声有利。”

唐泛挑眉:“你相信陈銮会无缘无故好心帮你解决困难?”

胡文藻苦笑:“当然不相信,但他叔叔就是南京户部尚书,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我料想他兴许会从中私吞粮食,将其高价卖给粮商,以谋取暴利,却万万想不到他会如此丧心病狂,竟连一丁点粮食都不给灾民留下,还伙同杨济,将责任全都推到我头上来!润青兄,你可千万要拉我一把,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啊!”

唐泛忽然道:“不对罢?”

胡文藻一愣:“哪里不对?”

唐泛往椅背上一靠,一夜没睡,他的精神有些不济,声音也有些暗哑,但表情却是闲适的。

“胡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任你方才表现得再声嘶力竭,再悲愤无辜,身为苏州知府,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被人将三千石换成三十石,你却没有丝毫察觉,你说我能信么?别说我不信,只怕连你自己都不信罢?”

“事到如今,陈銮和杨济他们要推你出来当挡箭牌,你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是与我合作,二呢,你大可继续睁眼说瞎话,任凭陈銮和杨济他们如何将一切责任都推到你身上,我只要袖手旁观即可,反正死道友不死贫道,最后下场凄凉的那个人肯定不是我。”

胡文藻的脸色很难看,他的嘴唇张张合合,似乎想说点反驳的话,却终究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颓丧地坐着,连背都比往常还要弓上几分,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穷途末路的垂暮气息。

但唐泛并没有丝毫同情,早在对方缄默不语的那一天起,就该料到会被人当作棋子一样抛弃的那天了。

在官场上混,你不能光想着升官发财福禄双全,也该做好丢官卸职甚至脑袋落地的准备。

唐泛道:“我说过,你要讲便讲,我没有太多的耐心,你若不说,我照样还有其它途径可以查证。”

说罢他站起身,准备往外走。

胡文藻连忙喊住他:“等等!我说,我说!”

唐泛转身望住他。

胡文藻道:“若是我充当人证,揭发他们,你有没有把握将陈銮等人一并拉下马,保我平安?”

唐泛很反感他这种死到临头还要讨价还价的行为,但此时为了大局,他不得不道:“自然。你也许还不知道,跟在我身边的那个少年,就是陛下身边怀恩公公派来协助我的。”

胡文藻微微动容:“这么说,陛下也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唐大人面不改色地扯谎:“不错,我已经将陈銮杨济等人无法无天,欺君罔上的行径上禀,现在只待搜集更多的证据。你若肯弃暗投明,日后我自会为你求情,请朝廷从轻发落。虽然未必能让你继续当这个苏州知府,但起码身家性命能够保住,若再好一点,继续在仕途上干下去,也不是不可能的。”

胡文藻眼睛一亮,唐泛的话,算是彻底说到他的心坎上去了。

“其实这件事,”他吞咽口水,有些困难地道,“别有内情。”

唐泛挑眉:“说清楚些。”

胡文藻:“苏州府的确拨下三千石粮食给吴江县,不过陈銮私自改成三十石,此事我是知情的,当时陈銮以他叔叔的名头压下来,对我威逼利诱,说如果我能保持沉默,假作不知情,这三千石粮食所得的利润就会分我三成,如若我不肯听从,杨济就会以赈灾不力的名义弹劾我。我别无它法,只好屈从于他们的淫威。”

“但是这件事还没算完,我们都知道,今年朝廷肯定还会再派钦差下来巡查灾情,到时候杨济也未必兜得住。所以他们俩就合计上演了一出好戏,明着互相弹劾,实则有三个用意:一是撇清责任,二是向朝廷各自表明立场,给朝廷造成他们没有互相勾结的假象,三是向朝廷表功诉苦。到时候只要糊弄朝廷钦差,把这一关过了,就万事大吉了。”

唐泛问:“这么说,当时朝廷让你上疏陈词的时候,你是知道内情的?”

胡文藻点点头:“不错,陈銮说我只要保持沉默,说不知情即可,等到朝廷派下钦差,自然有他来应付,不需要我来费心。”

唐泛呵呵一笑接道:“结果现在我来了,他们却二一推作五,把责任全推你头上!”

胡文藻咬牙切齿:“我若早知道他们会这么做,哪里还会装聋作哑!”

唐泛问:“那么你在粮仓那里说的五千石又是怎么回事?”

胡文藻气恨道:“当时拨给陈銮三千石之后,粮仓里确实还剩下两千石的,这一点我可以发誓绝无虚言!但是你也瞧见了,方才粮仓里一粒粮食都不曾剩下,唯一的可能就是当初陈銮跟我要三千石的时候,实际上将五千石都拉得干干净净,我因为不想多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竟也没有亲自到场过问,结果被他们钻了空子!他们甚至还篡改了粮册!如今死无对证,我,我……”

唐泛道:“他们把官粮卖给粮商?”

胡文藻:“不错,去年因为饥荒,粮价飙升,他们将官粮高价卖出,从中赚取暴利,只拿出很少的一部分去赈灾。”

唐泛略带倦意的表情下隐藏着不易察觉的冷然:“而你明明知道,还袖手旁观,坐视灾民活活饿死病死?”

胡文藻狡辩道:“陈銮跟我说,他会妥善安置灾民,让我将吴县的灾民也迁到吴江城外,我并不知道他竟然会那样对待灾民!”

唐泛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与他多作纠缠:“你说这一切都是陈銮主使,可有证据?”

若没有证据,屎盆子最后肯定全部扣在胡文藻头上。

为了摆脱黑锅,减轻罪责,胡文藻不得不绞尽脑汁地想。

“陈銮拿到粮商高价卖粮之后的利润,分给我的那份折以茂昌号的银票,合计共有两千两左右,这是否能作为证据?”

唐泛摇摇头:“银票自己又不会说话,谁知道你是从哪里弄来的,充其量只能作为辅助证据,再想过。”

胡文藻郁闷得难以言喻,只得重新想过。

皇天不负有心人,还真让他想出一条:“陈銮那边肯定会有数目记录正确的粮册,只是不知道他藏在哪里,若能得到那本粮册,就有证据了。”

唐泛点点头:“粮册自然是最直接有力的证据,但问题是,你这边的粮册已经被廖通判篡改过了,这样重要的东西,估计只有陈銮本人才知道藏在哪里,要怎么找?”

胡文藻泄气:“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让我怎么办?”

唐泛一笑,不负责任道:“我怎么知道怎么办?现在是你有麻烦,不是我有麻烦,你要自救,就得好好想办法。不过有句话我要奉劝你。”

胡文藻忍气道:“请讲。”

唐泛道:“既然陈銮他们已经将你抛出来,肯定就不会再捡回去了,你要是还三心二意,抱着脚踏两条船的想法,这边与我合作,那边却还去向陈銮投诚,到时候若是死无葬身之地,就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

被戳破心思,胡文藻脸上火辣辣的,强笑道:“润青兄也太瞧不起我了,断不至于如此!”

归根结底,他仍旧没有下定决心跟陈銮彻底翻脸,也不相信唐泛能够斗倒陈銮等人。

俗话说强龙难压地头蛇,更何况陈銮已经不算地头蛇,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地头龙了!

唐泛起身:“没有就最好了,小命是你的,你自己若不珍惜,别人也没办法。”

胡文藻终于害怕起来:“润青兄且慢!”

唐泛停住脚步。

胡文藻颓丧道:“你说得对,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我将一切告知于你,多少也算是个人证,陈銮那边肯定不会放过我的,我怕我随时会遭遇不测,你能不能找个高手过来保护我?”

唐泛戏谑反问:“怎么,终于决定跟我合作了?不怕我斗不过陈銮了?”

胡文藻苦笑:“他们都将我卖了,我要是还对他们抱着希望,岂非蠢到无药可救?”

唐泛见他说的是真心话,便颔首道:“那行,你等着罢,回去我便找人过来。”

胡文藻竟然吓得直接拉住他的衣服不让走:“你走了我怎么办,要是你前脚一走,他们后脚就来杀我灭口,那如何是好?”

唐泛啼笑皆非,现在才知道害怕,真不知道早干嘛去了!

“你不让我走,我怎么找人来保护你?再说陈銮反应再快,他人也还在吴江县,不可能立马就能得知消息的!”

胡文藻说什么也不肯让他走:“那要不我跟你一起离开,你到哪,我就到哪!”

唐泛斥道:“那只会更加打草惊蛇,我比任何人都不希望你死,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好了,我唐润青说出的话,还从未没有兑现过!你好歹也是堂堂四品知府,何故作此妇人之态,成何体统!”

胡文藻被一个比自己年轻,品级也与自己一样的官员训得灰头土脸还不敢还嘴,只得讪讪松开他的衣服。

他现在这副委屈的小媳妇模样,简直跟之前天壤之别。

唐泛没有办法,只得好生安抚了他几句,然后才带着陆灵溪离开。

陆灵溪放在站在门外也听了一丁半点,便问:“唐大哥,方才你为何不将我留下来保护他,有我在,包管没人敢打他的主意。”

唐泛摇摇头:“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让你去做,胡文藻知道的事情不多,陈銮灭不灭口,其实区别不大,所以他不太可能会做这种事,不过为了安他的心,回头我会另外请人去保护他的,至于你就算了,杀鸡焉用牛刀!”

陆灵溪被这话说得心里甜滋滋的,脸上也不由得带出笑容来。

却见前方一阵喧哗,青天白日,竟有几个纨绔子弟在当街调戏少女。

陆灵溪仔细端详,咦了一声:“那不是在扬州城外落水的那个女子么?”

当日在夜里看不明晰,如今白天一看,那少女的美貌更是耀眼夺目,简直称得上倾城绝艳了,加上她身边只带了一名丫鬟,又没有戴上纱帽,也难怪会招来登徒子。

陆灵溪身负保护唐泛之责,本来就不想多管闲事,此时看见已经有人上前打抱不平,就想带着唐泛绕路走。

没想到唐泛却道:“去救下她。”

陆灵溪一愣:“啊?”

唐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的侠义之心呢?”

陆灵溪:“可是已经有人相助了呀,那几个登徒子也不是很难对付,再说官府的人很快就来了……”

唐泛道:“女子的名节重于泰山,便是稍稍再晚一些得救都会受损,更何况我们先前已经救过她一回了,相逢即是有缘,你去帮她一把罢。”

陆灵溪有点不乐意,又无法反驳唐泛的话,只得上前将那几个登徒子打跑。

美貌少女显然也认得他和唐泛,不仅感激地向陆灵溪连连道谢,还亲自过来跟唐泛道谢。

“多谢二位恩公相救,先前恩公不让奴家上船致谢,没想到今日又遇上了,两番搭救之恩,实在是无以回报。”少女盈盈拜谢道。

唐泛道:“你出门怎么也不多带几个人,不是每次都能侥幸逃过的。”

少女黯然道:“奴家家中父母双亡,家道中落,原本是准备到苏州投亲的,没想到去年闹了一场饥荒,亲戚家已经家破人亡,连人都找不着了,奴家只好先找了个地方安顿下来,又因为囊中羞涩,养不起更多的家仆,不得不遣散几人,如今就只剩下身边这一名丫鬟了。”唐泛很是同情:“屋漏偏逢连夜雨,你这境遇,也的确令人唏嘘!”

女泪盈于睫,忍了又忍,还是没有落下,而是扭过头,似乎不想让唐泛看见自己的窘迫。

然而她却不知道,这般楚楚之态,反倒更加惹人爱怜,更加能够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唐泛再君子,总归也是在男人的范畴内。

“敢问姑娘高姓?”唐泛问道。

少女行了一礼:“奴家姓肖,单名一个妩字。”

果然清新妩丽,媚质天成,这柔弱纤纤的女子,本该被人珍而重之地藏在金屋里宠爱,而不该出来经受风吹雨打。

唐泛道:“肖姑娘如今可找到住所了?”

肖妩咬了咬唇,摇摇头:“此地租金太贵,奴家如今,如今已……”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没有说下去。

唐泛自然也不会去揭穿人家的窘迫,反是体贴道:“若肖姑娘不弃,可暂住官驿中,再慢慢另寻住处。”

肖妩抬起头,呆呆地瞅着唐泛,眼中流露出感激而又矛盾的神色,显然是自尊心作祟,不想平白接受别人的帮助,可目前的处境的确难堪,所以才左右为难。

唐泛也没有催促,之前还匆匆往官驿赶的他,现在反倒耐心地等待起对方的回答。

陆灵溪不由道:“唐大哥,让她官驿只怕不方便罢?”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肖妩听见。

后者难堪得涨红了脸,立时朝唐泛二人敛衽礼,转身便要走人。

情急之下,唐泛竟然伸手抓住对方的衣角:“肖姑娘且慢,我这小兄弟年纪轻,说话不细想,其实他不是针对你,只是因为官驿里现在还住着其他人,就是那天与我同船的另外两个,你也见过的,我兄弟怕唐突了你罢了,他没有恶意,你莫要多想!”

肖妩低着头想扯回自己的衣角,没奈何唐泛抓得死紧,她的脸色慢慢地红了起来,与之前那种难堪的红却不大一样。

“我,我没多想,只是不希望给你们添麻烦……”

唐泛笑眯眯:“不麻烦,一点也不麻烦,既然二度相逢,便是有缘,对你来说是帮了大忙,但对我们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还请不要拒绝。”

什么举手之劳,明明是被美色所惑!陆灵溪在心底嘀咕道,肖妩再美的容貌,此时在他眼里也成了祸水。

但唐泛执意留人,他也不能再出口阻拦,否则就是在削唐泛的面子了。

肖妩见唐泛真心相留,加上自己的确已经走投无路了,便终于接受唐泛的建议,郑重行礼道:“那奴家就叨扰大人几日了,此大恩德,感激涕零,不知如何说才好。”

唐泛笑道:“那就什么都不必说了。”

这个小插曲耽误了一些时间,等唐泛他们回到城中官驿时,时辰已近晌午。

钱三儿正等在大门口左顾右盼,满脸愤怒外加忧心忡忡,一见唐泛回来,立马就上前告状:“大人,您可算是回来了!曾培和吴宗那两个龟孙子……”

唐泛摆摆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钱三儿也是机灵,随即意识到说话场合不对,立刻住了嘴。

唐泛对陆灵溪道:“益青,你带着肖姑娘她们先去安顿。”

肖妩并未多问,只是再三向唐泛道谢,这才随着陆灵溪离去,饶是如此,一路行来,她那惊人的美貌也早就引来不少注目,连钱三儿都失神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瞅着肖妩的背影结结巴巴道:“大,大人,这位姑娘与您认识啊?”

唐泛搭救肖妩那夜,钱三儿进城买东西了,没有在场,此时正是头一回看见肖妩的真容,自然惊呆了。

伴随着肖妩的脚步,许多灼热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不过官驿终究是官驿,纵然这女子倾城倾国,人身安全还是可以得到保证的,只不过唐泛他们有朝一日若是回京,以肖妩这样一名弱质女子,必然惹来许多觊觎,容貌往往是祸非福。

唐泛将钱三儿的脑袋扳过来:“跟我进屋!”

钱三儿这才如梦初醒,那头唐泛已经大步走向自己的小院,快得差点让人追不上,完全不像是奔波了一天一夜的人。

回到屋里,唐泛没顾得上洗把脸,当即就问:“发生了什么事?”

钱三儿怒道:“就在您出去的这段时间里,苏州商会派人送礼过来,我怎么也不肯收,但曾培和吴宗那两个龟孙子却以您的名义收下了,我死守着这个院子不让他们将东西抬进来,他们就放在院子外头然后走了,我算是看出来了,这是要往您身上泼脏水啊!”

听完他的话,唐泛却没有生气,反倒露出深思的神色。

“大人?”钱三儿惴惴不安。

“东西现在放在哪里?”唐泛问。

“就在院子外头,是个小箱子,挺沉的!”钱三儿忙道。

“去抬进来。”唐泛道。

钱三儿:“啊?”

唐泛不悦:“愣着作甚?还不去!”

钱三儿急了,生怕他一时脑筋不清楚被算计了:“可他们这是要造成您受贿的既定事实啊!要是抬进来,不就,不就……”

唐泛笑了:“难道你现在放在院子里,我就没受贿了?去将箱子拿进来,你一个人拿得动罢?”

钱三儿:“拿是拿得动……”

唐泛:“那就去啊!”

钱三儿没有法子,只得小跑出去,将箱子搬了进来。

“上面有钥匙,不过钥匙就压在箱子底下,我一并拿进来了,您看……?”

“打开。”唐泛道。

箱子打开的那一瞬间,差点没闪瞎钱三儿的狗眼。

他倒抽了口气:“这,这……?!”

里头满满地是一小箱的金元宝,空隙处还都被指头大小的珍珠填满了。

金元宝就不说了,连珍珠亦是个个大小等同,圆润剔透,玲珑可爱,钱三儿从前也曾走南闯北,还下过宋帝陵,如何看不出这些东西的价值。

但他却并没有丝毫的高兴,因为对方送的礼越重,就意味着唐泛的麻烦越大。

“大人!”钱三儿很着急,“我们现在怎么办!难道您真要收……”

“收,怎么不收!”唐泛笑道:“真是想睡觉就有枕头递过来,这么大一笔钱财,要是收下了,后半辈子可就不用发愁了!”

钱三儿张大嘴巴,看着唐泛的眼神就像是他得了失心疯一般。

唐泛却没有搭理他,只是伸出手去抚摸那些金元宝,还拿起来仔细端详,仿佛已经沉醉在那满眼的金黄色里。

钱三儿急得在旁边抓耳挠腮。

大明官员收受商人孝敬不是不正常,恰恰相反,这实在是太正常了。

甚至许多大商号背后,都会有朝廷官员在为他们撑腰发声,这甚至已经成为一件心照不宣的事情。

但这件事发生在唐泛身上,就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古怪了。

在唐泛看着那些金元宝,慢慢露出笑容的时候,钱三儿终于忍不住了:“大人……”

唐泛打断他:“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仔细听着。”

钱三儿神情一凛,顾不得方才的事,下意识挺直腰板:“大人请吩咐!”

唐泛从怀中摸出一块腰牌和一沓银票放在桌子上:“这箱子东西,还有这些银票,你都带走“

钱三儿惊异道:“带去哪里?”

唐泛道:“拿着腰牌去找苏州卫所的薛千户,让他不要耽搁,立马将这些东西全部送上京城,交给汪直。”

钱三儿:“大人,那个薛千户可以相信么?”

唐泛颔首:“可以,他是广川的人,我会让益青与他一道上京,凭他跟怀恩的关系,也可以多一条门路。”

钱三儿又问:“我这就马上出发,大人还有什么话需要交代么?”

唐泛想了想:“你稍等。”

房间里有现成的笔墨纸砚,连墨都不需要磨,他坐了下来,摊开专门用于写奏疏的纸张,思索片刻,当即提笔写下一封奏疏。

钱三儿在旁边看得张大嘴巴,他原本认的字不多,但自帮唐瑜打理铺子之后,也渐渐学了许多,但要像唐泛这样动辄就能下笔写出文采斐然的奏章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使得他对唐泛的崇拜又更上一层,不过钱三儿并不知道,这些都是大明官员的基本生存技能,虽然许多人平时都有师爷幕僚代笔,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们自己就写不了了。

不多时,奏章写就,唐泛等上面的墨迹干掉,就将其合上,交给钱三儿。

“奏章和银票都放进箱子里,将这些东西带上京交给汪直,汪直自然会知道要怎么做。”

钱三儿迟疑道:“大人,陆灵溪的身手比我强多了,他若不在,谁来保护大人?曾培和吴宗那两个龟孙子欺上门来的话,我怕我压不住……”

唐泛伸了个懒腰,不在意地笑道:“不在才好,你们要是在,我还怎么跟美人亲近?”

钱三儿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儿,忽然口不择言道:“那,那隋镇抚使怎么办?”

唐泛:“……赶紧拿着东西给我滚。”

钱三儿:“……是是!”

陆灵溪很快就回来了,听钱三儿一说,他立马就反对道:“不行,唐大哥!你现在铁了心要跟陈銮对着干,万一他狗急跳墙,对你不利怎么办!”

唐泛道:“这就是我让你们去锦衣卫那里求助的缘故,你让他们那边派两个,不,四个人过来,两个留在我身边,还有两个去胡文藻身边保护,也免得他成日里担惊受怕。”

陆灵溪还想说什么,唐泛摆摆手阻止了他:“益青,这件事很重要,这些钱财虽然不是最重要的证据,但有了这些东西,陛下才会更加相信我的话。我要留在这里继续寻找陈銮的粮册,上京的事情就托付给你了,你和三儿务必将东西和奏疏都交到汪直或怀恩手里。”

他现在压根就不想离开唐泛身边,但大义的担子压下来,陆灵溪什么也说不了,只能沉默。

唐泛拍拍他的肩膀,温言道:“好啦,不要闹脾气了,你都是秀才相公了,怎么反倒和小孩子似的?”

陆灵溪反驳:“我才不是小孩儿!”

“好好好,你不是!”唐泛笑了起来:“三儿虽然忠心,但他身手不行,而且你跟怀恩熟稔,肯定有法子亲自见到他,这件事非你不可,如果顺利的话,咱们下次见面,就是在京城了。”

陆灵溪咬咬牙:“我会尽快将东西交给怀恩,然后回来找你的!”

说罢转身便走,连道别都忘了。

还说不是小孩子脾气?唐泛无奈想道。

陈銮的手段层出不穷,先是联合杨济演戏,欺瞒朝廷,又带着唐泛去看虚假的场面,末了还送上一万两,又借着商会的名字送钱过来,连东厂的人也掺合其中,若唐泛的意志稍微薄弱一点,说不定现在就妥协了,根本不会再想费劲去折腾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但是一想想城外那些灾民,唐泛最终还是没有改变主意。

只有将陈銮彻底扳倒,城外那些人才能得到妥善安置,也才能警示震慑后来者,避免以后类似的事情再度发生。

陆灵溪和钱三儿他们走后,唐泛终于感觉到彻夜未眠的疲惫了,他也懒得再去换衣服,直接往床上一倒,不及须臾便沉沉入睡,人事不知。

再度醒来的时候是因为外面响起敲门声,以及女子的询问声。

“里面有人吗?”

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唐泛缓缓睁开眼睛,脑子还有些木,没从混沌中完全清醒过来。

这是……?

外面的人再度询问:“唐大人,您在里头么?”

唐泛唔了一声,揉着脑袋拥被坐起:“是肖姑娘吗?”

肖妩:“是我。”

唐泛:“有事吗?”

肖妩:“我来给您送夜宵。”

唐泛听见夜宵二字,抬头往窗外一望,这才发现外头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他本想说这种事让钱三儿来做就行了,转念才想起钱三儿和陆灵溪早就被他派出去了,自然不见人影。

也不知道让他们去找的锦衣卫找来没有,唐泛想道,一面下了床。

“肖姑娘且等等,我先穿好衣裳。”

“好的。”肖妩柔和应道。

片刻之后,唐泛穿戴整齐:“请进。”

肖妩推门而入。

唐泛这才看到她手上还端着放食物的托盘,照看上面分量不轻,亏得她拿着东西在外头站了半天,也没有怨言。

他起身接过托盘:“有劳姑娘了,你不必亲自送来的,这里还有伙计。”

肖妩浅浅一笑:“不妨事的,伙计也有官驿的差事做,我却是闲人一个,大人有什么事自可随意差遣。”

她揭开炖盅的盖子,老鸡汤的香味随之扑鼻而来,旁边还有一碗白米饭,一小碟青菜,最是可口下饭不过。

换了以往,唐泛定然已经开始大快朵颐,但现在,任凭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叫了起来,他却仍旧不为所动,只是定定地看着肖妩,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

在这样的目光下,雪人也会融化,更何况肖妩是个大活人。

她的脸慢慢红了起来,头随之微微低垂,露出衣领下面洁白漂亮的脖颈。

屋里的氛围慢慢变得炽热而暧昧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再次响起敲门声。

被人打断好事,唐泛有些没好气:“谁?”

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大人,属下乃苏州卫所薛千户所派,前来保护大人的。”

肖妩仿佛也从这异样的气氛里清醒过来,脸色比先前还红。

唐泛很不高兴,却是对着外面的人:“在外头候着!”

又转而对肖妩和颜悦色道:“怎么只有一碗饭,肖姑娘可用过了?”

肖妩含羞低头:“奴家用过了,大人快请用罢。”

唐泛点点头,欣赏了好一会儿美人含羞带怯的美态,这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拿起汤匙舀起一勺鸡汤,准备送入口中。

勺子刚到嘴边,他又停了下来:“我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肖妩露出不解的神色。

“这汤里,没放什么东西罢?”唐泛含笑道,“譬如说,砒霜,乌头,还是曼陀罗之类的?”

肖妩呆呆地看着他:“大人,您在说什么,我没听懂……”

外头扰人的敲门声又一次响起。

唐泛对肖妩笑得温柔:“那劳烦姑娘一件事。”

肖妩:“大人请讲。”

唐泛冷不防一伸手,直接将人给拉到怀里来。

伴随着肖妩一声小小的惊呼,门从外面被推开。

门外站着一个身穿锦衣卫正七品总旗服饰的高大汉子。

如果非要说他有什么显著特征的话,那就是对方几乎半张脸都被络腮胡子挡住了。

不过他的一双眼睛却明亮得很,人往那里一站,隐然渊渟岳峙,气度不凡。

可惜唐泛不懂武功,若是陆灵溪在这里,就会知道对方肯定是个高手。

那汉子对搂着美人的唐泛抱拳道:“属下锦衣卫吴县卫所总旗狄涵,见过唐大人!”

唐泛皱眉:“谁派你来的?”

狄涵道:“属下受苏州卫所薛千户之命,特来保护大人!”

唐泛沉下脸色:“薛千户让你来保护我,你却未经许可便擅闯此间,又是何意?”

狄涵低下头:“属下知错,属下只是未见大人回应,心中着急,生怕大人出了意外。”

唐泛冷冷道:“莫不是狄总旗觉得过来保护我是大材小用?若如此的话,我可以去向薛千户说,让他另外换人过来的。”

狄涵闻言立马半跪下来:“属下知错了!请大人莫要赶走属下!薛千户千叮万嘱,让属下要事事听从大人的话,是属下莽撞,请大人恕罪!”

唐泛看了他半晌,才道:“我不是请薛千户派两个人过来吗,怎么只有你一个?”

狄涵道:“兴许薛千户看到属下身手尚可,觉得一人足可。”

唐泛气乐了:“你倒是不谦虚!”

狄涵还真一板一眼地回道:“多谢大人谬赞,属下愧不敢当。”

肖妩一个艳光四射的大美人坐在那里,他却仅仅只是进门的时候瞧了一眼,在那之后,视线都未曾在对方身上停留。

唐泛道:“既然薛千户让你事事听命于我,那我现在就要你做一件事。”

狄涵道:“请大人吩咐!”

唐泛道:“出去。”

狄涵终于难得愣了一下。

唐泛重复道:“我现在让你出去,关上门,不要打扰我们,没听见吗?”

狄涵:“……是。”

他默默退了出去。

唐泛松开肖妩腰上的手。

结果这时候门又打开了,狄涵阴魂不散的脸再度出现:“大人,属下就守在外面,您若有吩咐,只须叫一声便可。”

唐泛气得一个倒仰:“出去!!”

屋子终于恢复了清静。

唐泛松开她:“让肖姑娘见笑了。”

肖妩低着头,已经羞得说不出话来了,只能讷讷提醒他:“大人,饭菜都凉了,要不我重新做一份送过来罢。”

唐泛温柔道:“饭不急着吃,我有些话,想对肖姑娘说。”

肖妩的头垂得更低了,手不住地绞着衣角,没说话。

经过方才的亲密接触,两人之间的暧昧气息越发浓郁,像唐泛这样的人,若不是真正对一个女子有意,是万万不会动手轻薄的。

肖妩虽然尽力掩饰脸上的表情,可手依旧难以自抑地微微颤动着。

这样俊雅年轻的翩翩公子,三番两次表达了亲近之意,世上有几个女人会不动心呢?

果不其然,只听得唐泛问:“不知肖姑娘可有婚约在身?”

这句话的暗示性太强,肖妩的脸更红了,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抬起头:“大人,您,您方才为何会以为我在饭菜中下毒?”

唐泛朝她歉意一笑:“先前我们两度相遇,时机太过凑巧,我以为你是别人派来的,所以有意试探。”

肖妩咬着下唇:“那现在呢?”

唐泛坦承:“现在我仍觉得你身上的疑点很多,只是……却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心。”

前半句话令肖妩脸色变白,后半句话又使得她的脸色由苍白转为绯红,大惊大喜,身体稍微差点的估计都要承受不住。

肖妩犹豫半晌,鼓起勇气:“其实……我知道您在怀疑什么。”

唐泛:“嗯?”

肖妩低下头:“实不相瞒,我的确不是好人家的女儿,先前说什么投奔亲戚,也是假的。好人家的女儿,定不会像我这样,三更半夜来到男人的房间罢?”

唐泛柔声道:“你愿意说便说,不愿意说,我也不勉强你。”

肖妩猛地抬头:“真的?”

唐泛:“真的。”

泪水在那双如星波荡漾的眼眸中转了许久,终于落下来。

不是所有的美人哭起来都好看,但梨花带泪这个词,放在肖妩身上,却再合适不过。

她问唐泛:“你听过扬州瘦马吗?”

唐泛当然听过。

所谓扬州瘦马,便是贱价买下贫苦人家的美貌女童加以调教,使其无论是在琴棋书画的文学造诣上,还是在魅惑男人的床上功夫上,俱都惊艳绝伦,如此便又可高价卖出,或为青楼头牌,或为富贵人家的妾室,在江南一带非常盛行,甚至还有专门从事这个行业的人,类似于人牙子。

见唐泛点点头,肖妩便道:“其实我原也是瘦马,十四岁时就已被人买下,为一富商妾室,后来那富商死了,他的正室容不下我,将我赶了出来,这便是你为何会在扬州城外遇见我的缘故。我自小学的就是伺候男人的功夫,在那之后也如同被豢养在笼中的雀鸟,从来不知道自己出来谋生竟是如此艰难,先前若不是大人您,我恐怕已经……”

肖妩拭去眼泪,轻轻苦笑:“现在你知道了,我,我不该那夜见了你之后,心存妄想,故意打扮成少女模样,我根本就不是什么良家女子……”

她的泪越擦越多,流得越发汹涌,肖妩再也说不下去,腾地站起来,转身就要往外走。

唐泛一把拉住她的手,将她重新纳入怀中,紧紧搂住!

“阿妩!”

这个称呼一入耳,肖妩的娇躯轻轻一颤,登时在他怀中软了下来。

唐泛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我的确很喜欢你,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了……我也不在意你的身份,只要你说一句,你愿意跟着我,我便带你回京,将你迎娶入门!”

话刚落音,敲门声再度响起。

狄涵在外面道:“大人,夜深了,您该歇了。”

唐泛大怒:“要你多事,让你在外面等着,没听见么!”

又柔声问肖妩:“没吓着你罢?”

肖妩微微摇头。

外面又一次安静下来。

两人维持着拥抱的姿势,唐泛没有松开的意图,肖妩也没有挣扎。

她只是轻轻道:“奴家的心,与大人一样。”

唐泛喜道:“阿妩!”

肖妩掩住他将要出嘴的话,苦笑道:“但我万万不敢奢望能够被大人明媒正娶,像我这样的身份,只要能留在您左右侍奉,便已经是我最大的福气了。”

唐泛目光温柔:“你放心罢,我父母双亡,姐姐也很善解人意,她不会阻拦我们的。”

肖妩摇摇头:“但是我的身份,将会令您在官场上被人耻笑,大人不必再说了,能够明白您的心意,我,我已经非常欢喜,真的……从小到大,没有人这样真心对我,也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对我说,要娶我为妻……”

唐泛叹了口气,手掌抚过她的青丝,半晌才柔声道:“先不说这些丧气话了,我现在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陈銮欺君罔上,将赈灾粮私卖谋取暴利,我一定要找到证据,上告朝廷,这样我才能早一日带你回京,所以这段时间,我可能会顾不上你,你就待在官驿,尽量减少外出,免得陈銮狗急跳墙,将你当作弱点来威胁我。”

肖妩担忧道:“那您会不会有危险?”

唐泛握住她的手:“应该不会的,我与锦衣卫有几分交情,所以让他们派人过来保护我。这不,外面就站着一个呢!”

肖妩噗嗤一声,破涕为笑:“我看他倒像是来管您的!”

唐泛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锦衣卫素来嚣张,我只是跟他们的头儿有交情,又管不住他们,只要能保护我,受几天气又何妨?”

肖妩被他逗笑了。

唐泛道:“昨夜一夜没睡,方才我也只眯了一会儿眼,现在又有些倦了。”

肖妩忙道:“那,那我这就出去,明天再给您端早饭来!”

唐泛笑道:“你若愿意留下来陪我,我也不介意。”

肖妩红了脸,讷讷无言以对,借着端起饭菜的当口,低着头躲出去了。

唐泛也没有再追上去,只是眼神缱绻地目送着她离去,那目光柔得几乎可以滴出水来,即使肖妩转身不看,依旧可以感觉到对方灼灼视线落在自己后背。

当初在扬州城外,虽然严格来说,救了她的人是陆灵溪,但只要是像肖妩这样的女子,会倾心的对象必然是唐泛。

她早已芳心暗许,却不敢开口说出来,只能一路默默跟来苏州,好巧不巧,又被唐泛救了一回。

难道真是冥冥之中,缘分天定?

若是能跟着唐泛回京……

想及此,肖妩的俏脸越发烧红,连脚步也不由得有些凌乱起来。

等肖妩关上门走远,唐泛这才伸了个懒腰,笑容依旧未从脸上褪去。

“狄涵,你还在外面吗?”

外面传来声音:“属下在。”

唐泛道:“进来罢。”

狄涵推门而入,便听唐泛道:“我有些乏了,你去给我打点洗脚水来。”

狄涵:“……”

唐泛等不到他的回答,略略抬眼:“怎么?不愿意?那我这就让薛千户换人过来。”

狄涵:“属下这就去。”

他转身出去,果然很快打了一盆水过来,放在唐泛脚下,又伸手过来挽唐泛的裤脚。

唐泛咳了一声:“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你坐着罢,我有些话要问你。”

狄涵没理会他的拒绝,脸上隔着络腮胡子看不大清表情,声音倒是诚挚得很:“属下既然跟了大人,就该事事服侍周到,不然若是大人去薛千户那里告状,属下就要吃不完兜着走了,还请大人给属下一个机会。”

没等唐泛拒绝,他已经将唐泛的裤管挽起来,双手掬起一碰水,先轻轻拍在对方的脚背上,直到对方适应了水温,这才扶起他的脚往水里放。

唐泛毕竟是个男人,他的脚自然不能用秀气来形容,但白皙修长,骨骼匀称不显瘦弱,有种恰到好处的漂亮。

狄涵在握住这双脚的时候,还注意到他脚掌有薄薄的茧子。

文官出门都有轿子马车,平日也走不到几里路,哪里来的茧子?

唐泛似乎看出他的疑问,悠悠道:“你莫不是忘了,中进士前,我曾有几年时间,游遍大江南北,脚下所走之路无数,脚下起茧子也是正常的。”

狄涵低下头帮他洗脚:“大人可能记岔了,您没跟属下说过这件事,属下又何来忘记?”

唐泛喔了一声:“那可能是我将你与别人弄混了罢,不过话说回来,方才你屡屡不经通报便闯了进来,该当何罪?”

狄涵道:“属下只是担心大人遇险。”

唐泛哂笑:“我看你是见到绝色美人忘乎所以,想借机多看几眼罢?”

狄涵沉默片刻:“大人,那女人另有来历,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唐泛摇摇头:“我不妨告诉你,那女子我已经看中了,不日便要纳了她,你还是不要打她的主意才好,本官是不会拱手相让……哎哟,你用那么大的劲作甚,本官脚踝都快被你捏断了!”

狄涵松开手,只见上面确实多了一道红痕。

他伸手帮对方揉开:“……属下不是故意的。”

唐泛将脚缩回来,自己拿帕子擦干净,一边挥挥手,跟赶苍蝇似的:“行了行了,你出去罢,别扰我清眠!”

话还没能完整说完,人就已经被往后扑倒在床上!

唐泛怒道:“你这是作甚!”

两人眼睛对着眼睛,鼻尖几乎相触。

狄涵慢慢道:“恕属下唐突。”

话虽如此,他依旧没有起来的意思。

狄涵盯着他,一字一顿道:“那女子心怀叵测,请大人勿要被她蒙骗了。”

唐泛笑出了声:“不就是陈銮的爱妾么?我又不介意,这有什么蒙骗的!”

狄涵反是一愣:“你知道?”

唐泛悠悠道:“你以为我的消息来源只能靠你们锦衣卫,什么都不知道便敢来闯扬州?那也太看不起我了罢!”

狄涵:“你是怎么知道的?”

唐泛:“你要压着我到几时?”

狄涵:“……抱歉。”

他深深地看了唐泛一眼,终于肯起身松开他。

唐泛微哼一声,抬了抬下巴:“去,将洗脚水端出去,本官要歇下了。”

狄涵:“……还请大人给属下解惑。”

唐泛奇道:“你在求我?”

狄涵低声下气:“是,属下求大人给属下解惑。”

唐泛心情大好:“看在你这么诚恳的份上,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罢。早在第二回在苏州街头跟她相遇的时候,我便怀疑上她了。”

迎着狄涵略微疑惑的眼神,唐泛又道:“知己知彼,料敌先机,才能百战不殆。离京之前,我就曾让汪直帮我调查胡文藻与陈銮三人。关于陈銮,汪直特别告诉了我一件事,他有一个极其绝色的小妾,见过的人少之又少,但只要是见过,无不为其美貌倾倒,而他那位小妾,正是扬州瘦马出身。”

唐泛:“这天底下,美貌女子虽然很多,但像肖妩那样惊心动魄,倾国倾城的容貌毕竟不多见,纵然不是万里挑一,起码也应该是千里挑一罢,本官又非没有见过世面的急色鬼,这随随便便从扬州城外就冒出这么个绝色大美人,难道我心中不会有所怀疑么?而且你方才也说了,她的来历不简单,陈銮对我又是送钱又是送美人,假如这美人不是他所熟悉看重的,只怕他还不放心呢!所以这个肖妩,十有八九就是陈銮那名爱妾罢?”

狄涵点点头:“所以大人将计就计,想让她反被大人的美色所迷惑,假戏真做?”

如果唐泛现在嘴里含着一口水,那么他一定会喷出来:“大人我没有美色,我想迷惑的也不是她!”

狄涵不解。

唐泛叹道:“据说陈銮这位爱妾‘容殊艳,性聪颖,通晓文书,玲珑心窍’,所以陈銮对她宠爱异常,甚至为其专门建了一栋别居来安置,这样一个女人,他舍得让对方来对我施展美人计,也算是很瞧得起我了!等我真睡了肖妩之后,只怕就真如了对方的意,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说不定在美人计下,我连雄心也消磨了,只能跟陈銮握手言欢,成为他们的一份子。”

说着说着,他自己也觉得好笑起来:“不过届时我跟陈銮同睡一个美人,也不知道陈銮心里会不会膈应,还是干脆将美人送我算了?”

见他越说越没谱,狄涵忍不住道:“大人的意思,您想让陈銮误以为您已经中了他的计?”

唐泛摇摇头,露出奸狡的笑容:“我要让陈銮以为,肖妩来到我身边之后,就逐渐喜欢上我,甚至有背叛他的意思!”

狄涵神色一动。

唐泛笑吟吟续道:“他们能施展美人计,难道我就不能用反间计?肖妩得陈銮看重,又能被他派出来做这种事,说明她肯定对陈銮不少事情都有所了解,指不定连真正的粮册藏在哪里都知道。如果陈銮觉得她已经背叛了自己,投向我这边,你说他会做出什么事情?”

狄涵缓缓吐出几个字:“狗急跳墙,杀人灭口!”

唐泛颔首:“不错,到时候肖妩就是本来没有背叛陈銮的心,也会被他逼得投诚向我这边!”

好一个精彩的反间计!

疑中之疑,比之自内,不自失也。

狄涵高高扬起眉毛,络腮胡下表情难测,不过从他的目光闪动莫名光彩来看,显然对唐泛的计策也是十分赞同的。

唐泛光着脚将木盆往他那里一推:“故事也听完了,还不滚,本官要就寝了,你没听到么?”

狄涵无语地弯下腰端起木盆:“请大人安歇,属下就在外面守夜。”

就在他临走关门的前一刻,身后忽然传来唐泛戏谑的声音:“下次要玩改换身份的时候,记得先去向李道长拜师学一手啊,广川兄。”

狄涵瞠目结舌。

隔日一早,唐泛神清气爽地走出房间,便将肖妩已经坐在外间冲着他笑。

旁边桌子上摆着各色苏式点心,小巧玲珑,十分可爱。

本该守在外面的狄涵却不知去向。

唐泛笑道:“阿妩,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肖妩掩口一笑:“不早了,都快日上三竿了。早饭我原是做过一趟的,见大人您还未起来,就又重做了一遍。”

唐泛感动道:“阿妩何必亲自动手,这官驿自有厨子!”

肖妩脸红:“大人一片赤诚,我,我也想精诚以报。”

唐泛暗叹,这女人作戏真不一般,既有如此美貌,还有如此心机,也难怪陈銮会看重宠爱,不惜金屋藏娇。

美人计也要分级别的,能得到这样的美人用美色来诱惑,可见陈銮对唐泛的重视程度。

唐泛深感荣幸。

只可惜,对方的用心良苦注定要被辜负。

肖妩见唐泛一直瞅着自己瞧,脸颊不由微微发烫,似怒非怒地轻轻一嗔:“大人……”

唐泛回过神,笑着坐下来,随手夹起一小片黄金馒头,放入口中。

昨晚不吃肖妩做的夜宵,是怕她趁机下点春药之类的放倒自己,再造成既定事实,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现在光天白日,肖妩就算要做,也知道这不是个好时机。

“这里面还有馅料?”唐泛惊奇道。

“是樱桃。”肖妩笑问,“好吃么?”

唐泛点头:“好吃,好吃极了,手艺比我妹妹做得还好,你若跟我回京,日后我就常有口福了。”

肖妩笑了笑,低下头去,似乎不胜娇羞。

唐泛握住她的柔夷:“阿妩,你头上怪素净的,今日我带你上街去买点首饰罢。”

肖妩不解:“您不是要去查陈銮么?”

唐泛冲她神秘一笑:“不瞒你说,其实我已经找到能够扳倒他的关键证据了。”

肖妩啊了一声:“什么证据?”

唐泛却转了话题:“不提这等枯燥的事了,说了你也不感兴趣,走,咱们用完早饭,我就带你出去玩儿。上回陈銮给我送了一万两,我可还没动过呢,能给你打好几套好头面了!”

肖妩很惊奇:“可,可您收了陈銮的钱,还要,还要弹劾他?”

唐泛满不在乎:“你不懂了罢,这就叫黑吃黑啊!”

肖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