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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身陷敌窟

唐泛是在一片争吵声中清醒过来的。

逐渐恢复意识之后,他就发现自己的手脚已经被紧紧捆绑起来,背后是硬邦邦的墙壁,眼睛被蒙住,前方似乎还有两个人在低声说话。

一个粗豪的声音道:“你们不会在外头弄死他吗,还费那个劲儿弄进来作甚?”

另一个低沉的声音回道:“刘大个,你傻啊!没听小六子说么,那几个人被他诓得跑山上去了,他还为此废了两根手指,身上中了一刀,好不容易才让他们相信了,如果他们找不到人,肯定还会再回来的,到时候要是发现这家伙死在那里,说不定就会起疑找到这里了,我们只是为了拖延时间,不是要引来追兵的!”

那刘大个郁闷道:“都怪罗瘸子,要不是你没把那几个小鬼的来历弄清楚就绑回来,怎么会整出这么大的事!”

对方也很郁闷:“其实也怪不得他,那些小鬼出去逛街,身上又没贴着标签,谁知道他们是谁家的孩子,干这种事情要眼明手快,当机立断,罗瘸子看他们衣着精致,长得又好看,就下手了,其实也算不上错……”

刘大个问:“那现在怎么办啊,锦衣卫和西厂的人都追到这里来了,我们要不要把人送回去?”

那人道:“听二当家的意思,好像是说不送回去了,将错就错,将这几个小鬼都运到南方去卖掉,那里自然有人出高价接手,要是现在把人送回去,那些朝廷鹰爪说不定会把咱们推出去当替死鬼呢!嘿嘿,你不是也看到这次的货色了么,那个细皮嫩肉呀,一个人起码也能卖上一百两银子上下,那两个长得特别漂亮的,说不定还能卖个几百两呢,到时候咱们每个人能分到手的起码也有这个数!”

刘大个:“五两?”

那人嗤笑:“能有点出息不?后面再加个十!”

刘大个倒抽了口气。

五十两是什么概念,唐泛一年的俸禄加起来也没有那么多,当然明代官员命太苦,上至宰辅,下到芝麻官,大家工资都很低,否则他也不需要去写什么风月话本贴补家用了,但五十两对一般百姓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数目,一个五口之家一年所需不过三十两左右,像冯清姿那种几千两的赎身价格,那也只有大富大贵的人家才出得起,但饶是如此,依旧有不少人趋之若鹜,去捧冯清姿,可见这真是一个暴利行业,也说明真正的有钱人还是很多的。

所以眼前这个人会为了五十两的“高回报”去铤而走险,也就不奇怪了。

刘大个听他描绘,仿佛也看到了银灿灿的银子,跟着嘿嘿笑了起来,无限憧憬道:“辛大哥,你可要提携小弟我啊!我以前在南城帮,都是干一些不入流的小活计,怎能像现在这样,得到二当家的青眼,在他麾下效力,你老是前辈,你说怎么办,我跟在你后头就是了!”

那辛大哥也是个滑头:“可别!咱都是跟着二当家的,我哪有那个能耐提携你啊!老实告诉你罢,这次的事情,闹得有点大了,估计是那姓万的也兜不住咱们,所以一定要派人来找。二当家的意思是,先拖他个十天半个月,朝廷那帮人做事都是一阵一阵的,等这阵子风声过了,搜查的力度也就没那么大了,到时候咱们从天津那边坐船南下,到了南方,海阔天空,就不信他们还能追查到那边去!”

唐泛闭着眼睛继续装昏迷,希望能听多一些有用的信息。后脑勺传来阵阵抽痛,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一板砖敲出血来了。

耳边又听刘大个道:“不过辛大哥啊,我看现在九娘子他们几个好像正在说服二当家将那两个最好看的小鬼放回去呢?说那两个小鬼都是官员的家眷,现在外头那些人追得那么紧,也全是因为他们,把人放回去的话,朝廷的人也就不会再追我们了,这样一来,我们要是把其他的人卖了,这趟买卖也还是能赚钱的啊!”

辛大哥嗤之以鼻:“你傻啊!他们就是胆小,二当家心里敞亮着呢!现在事情闹得这么大,可不是把人还回去就没事了,姓万的那边正缺替死鬼去担责任背黑锅呢!与其这样,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把人捏在手里,也好跟那些鹰爪谈条件!”

刘大个赞不绝口:“辛大哥,你可真是聪明,将二当家的心思都揣摩得透透的,不过话说回来,咱们还要继续藏在这里吗,还是趁着那些人上山,赶紧走算了?”

听到这里,前方忽然就没了声音,唐泛正有些奇怪,自己的小腿上就挨了重重一脚,疼得他忍不住呻吟出声!

“还装睡呢!”对方一声冷笑。

紧接着,蒙眼的布条被扯落下来,唐泛眯起眼,却见屋子里只点着一盏烛火,光线微弱,并不妨碍他察看四周,屋子上下左右都是泥壁,也不知道是在哪里挖的密室,里面只有一把椅子,地上铺着一床被子,简陋得不能再简陋了。

唐泛还注意到,这个窑洞的屋顶上方四角分别挖了四个圆圆的洞口,比男人巴掌略小一点,似乎是用来通风透气的。

他心中一动,但也来不及多想,小腿又被重重踢了一脚,唐泛发出闷痛的声音,疼得直抽搐,奈何双手被缚在身后,连伸手去揉一揉都没办法。

“看什么呢,贼眉鼠眼的!”那个姓辛的喝道:“甭看了,进来就别想出去了!”

唐泛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用贼眉鼠眼来称呼,而且称呼的人还是一伙子人贩贼匪,实在是有种啼笑皆非的荒谬感。

他清清嗓子道:“两位大哥是不是误会了?想必你们也知道外头正有不少人在找寻你们,其实我是奉了万指挥使的密令而来的,我想见见你们二当家,将万指挥使的话传递给他。”

姓辛的冷笑:“还装呢,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明明是顺天府的推官,跟那拨来追我们的人是一伙的!我不妨告诉你罢,你现在的小命就捏在我们手里,杀不杀也由我们说了算,别使那些小聪明小伎俩,到时候非但救不了自己,反倒搭上小命!”

唐泛心下一沉,顿时凉了半截。

不是因为对方威胁自己的性命,而是敌暗我明,他们竟然已经将自己的来历底细摸得清清楚楚,而自己对他们的了解,除了从汪直口中得知的那些之外,一无所知。

姓辛的见唐泛一时无语,不由得意地笑了:“老实在这里待着,别想着耍什么花样,说不定还能多活一时半刻!”

他又对刘大个说:“这小子醒了,我去向二当家禀报,你好好在这里盯着!”

刘大个应了一声,姓辛的就匆匆走了。

刘大个人如其名,人高马大,这里的屋顶很低,像刘大个这样站着都还得微微弯腰,他颇感憋气,只能坐在椅子上,那椅子本来就已经摇摇晃晃,被他一屁股坐下去,哗啦一声全散了架,刘大个也跟着哎哟一声,整个人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

唐泛想笑又不能笑,生怕招来对方迁怒,就使劲绷着脸,一脸关切道:“小兄弟,你没事罢?别是摔到骨头,要不擦点药酒罢?”

刘大个狠狠瞪了他一眼:“荒山野岭哪来的药酒,你给我闭嘴,不然我把这条椅子腿塞你嘴巴里去!”

唐泛叹息道:“小兄弟,刚才我听那位大哥称呼你姓刘是么,那我就喊你刘兄弟罢。刘兄弟啊,我看你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比我这瘦不伶仃的竹竿可强多了,想必身手也好得很,要是你肯效力官府,现在说不得已经当上巡捕班头了,何必将大好之躯浪费在这里呢?”

他摆出一副语重心长跟人谈心的样子,乃是看出在先前的对话中,这刘大个明显是脑子有点不够用的那种人,是以准备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希望能多套点内情。

如果换成刚才那个姓辛的留在这里,唐泛这样做,估计只会招来另一顿拳打脚踢而已。

果不其然,他一番奉承下来,就算刘大个还是不搭理他,但脸上表情已经微微放松了一点。

唐泛再接再厉:“在我进来之前,外头已经有锦衣卫和西厂的人在联合搜捕你们,锦衣卫和西厂是什么来头,不用我多说,你也应该知道罢?那些人手段狠辣,毫无顾忌,可不是我这种顺天府的一般官员可比的,你们要是落到他们手里,什么弹琵琶,十指不沾阳春水,轮番酷刑上阵,到时候就生不如死了,现在你又没有闹出人命,只不过是拐了几个孩童而已,事情完全还有商榷的余地,大可没必要闹到这种程度的。照我说,你要是肯弃暗投明,帮我一道出去,我能担保你毫发无损,不仅如此,还能在顺天府里当个巡捕,那可不是要比东躲西藏的日子威风多了?”

他在那里苦口婆心地说了半天,冷不防刘大个忽然问:“那什么顺天府的巡捕,一年下来有多少薪俸?”

唐泛劝得正起劲,没奈何一不留神实话实说:“十几两罢。”

“我只要在二当家手下做事,一年就不止五十两,干嘛跟着你去赚那十几两?”刘大个一脸“你有病”地看着他,“你就别蒙我了,辛大哥说你们这些当官的,一年顶了天也才几十两,我又不能当官,那有个屁用?我看你还不如加入我们算了,二当家会带你吃香喝辣的!”

唐泛:……得,一不留神,被反招降了!

他定了定神,继续摆出一副坦诚沟通的面孔,用温和的语气降低对方的心防:“说起来,我怎么总听你说二当家二当家的,你们大当家丁一目,那也是鼎鼎大名的英雄人物啊!”

刘大个正闲得无聊,见有个人愿意和他聊天打发时间,也就顺着他的话道:“是啊,不过我也不知道,自从加入南城帮,我就从来没有见过大当家,在我眼里,二当家就是最厉害的人物了,智比那什么诸……”

唐泛:“诸葛。”

刘大个:“对,智比诸葛!我们都服气得很,自我跟着二当家以来,日子一天天好过起来,家里的婆娘也能做上一身绸衫穿穿了!”

唐泛笑道:“那可真不错,我还穿不上绸衫呢,不过你婆娘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平日里也没少担惊受怕罢?”

刘大个道:“我没让她知道,她因为我在外头干短工呢!”

唐泛道:“那你家在京城吗,现在困在这里,你不怕她担心啊?”

刘大个:“没办法啊,谁让那帮人搜得紧,不过这里离我家也不远,要是可以回去的话,一个时辰也就绰绰有余了!”

唐泛道:“刘兄弟,你我虽然立场不同,不过我跟你一见如故,彼此都谈得来,我也不忍看着你夫妻离散,容我冒昧问一句,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之后,西厂肯定会调动全京城搜捕你们,到时候就算这里是荒郊野外,他们也未必找不到啊,你们就算想走,只怕也走不了!”

刘大个挠挠脑袋:“那也没办法啊,富贵险中求,二当家都不怕,我们自然也不怕了,不过他们很难找到这里来的,二当家说了,这里虽然跟上面只有一尺之遥,但只要我们不出去,他们就找不到这里来,让我们安心哩!”

唐泛心头一喜,他从刘大个口中得到两个很重要的信息:一是他们现在很可能还在那个荒村里,二是这里很可能位于地下,南城帮借着荒村有利的地形和环境,在这里挖了几个足以容身的地窖,用作藏身之处。

以隋州他们的警醒,如果山上找不到人,他们一定会下山返回来找自己。

也就是说,他只要能够出去报信,又或者可以向地面上传递消息,说不定就可以将这里所有人都一网打尽了。

唐泛道:“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啊,不过你们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罢?”

刘大个防备道:“你问那么多作甚,是不是想知道出口在哪,我不会告诉你的!”

唐泛无语。

你说这人聪明罢,他三下两下就让唐泛套了话,说他笨罢,人家又挺警惕的,关键时刻绝不含糊。

唐泛都有点摸不清他是装傻还是真傻了。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嘿嘿一声:“你这厮挺有能耐啊,还想套刘大个的话!跟我走罢,咱们二当家听说你醒了,想见你!”

那个姓辛的去而复返,大步走了过来,粗鲁地揪住唐泛的肩膀,将他一把提起来。

唐泛双手被绑,又在地上坐得久了,身体失去重心,被他一拽,就不由自主往他身上倒去。

姓辛的一脸嫌恶地推开他:“看你细皮嫩肉的,该不是个玩后庭花的罢,老子不好这口,死开点!”

唐泛:“……”

他也想爆粗口了,奈何人在屋檐下,小命捏在别人手里,还是老实点好。

唐大人挤出抱歉的笑容,做低伏小道:“对不住,对不住!脚麻了,不是故意的!”

他又一脸讨好地问道:“我现在小命捏在你们手里,哪里还敢妄动啊!敢问辛大哥,不知你们二当家找我有什么事?”

姓辛的看了他一眼,嫌弃地微嗤一声:“我怎么知道!像你这种贪生怕死的软骨头,果然上不了台面,若不是二当家还说要见你一面,我老早就送你上路了,哪里还轮得到你在这里啰嗦!”

他这一瞥,唐泛便瞧见他眼里一掠而过的嗜血光芒,立时明白这是一个与刘大个截然不同的人物,对方肯定见过血,而且手上说不定还沾了不少条人命。

跟这种亡命之徒,自然就不能用和刘大个那种方式去交流了,说再多也没用。

唐泛索性就闭上嘴,准备看看自己到底身处什么地方,好记住道路。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姓辛的又捡起刚刚丢在地上的布条,将他的双眼蒙了起来,然后推着他往前走。

唐泛没有办法,只得一边走,一边凭着感觉数步子。

他感觉自己往前走了十来步左右,又被推着往右拐,然后又走了两三步左右,就隐隐听见孩童稚嫩的声音,不过他们似乎被堵着嘴巴,所以也只能发出微弱的呻吟,随即又有人低喝“老实点,再出声明天不给你们饭吃”之类的话。

唐泛心中一动,不过没来得及多想,他就又被推着往左拐,走了五六步,又往右拐,终于被按着肩膀停下来。

“二当家,人带来了!”姓辛的道。

“把他带进来。”唐泛听见一个人如是道。

他正忙着记方位,冷不防被那姓辛的用力推了进去,脚下一个踉跄,直接扑倒在地,狼狈得很。

边上便有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埋怨道:“辛石头,他跟你有杀父之仇啊,作甚如此狠?”

辛石头嘿嘿一笑:“九娘子,你这就心疼了?敢情你是看上了这小子,才不让二当家杀他的,这小子弱不禁风的,难道还能伺候得你舒服吗,真不若让兄弟来呢!”

九娘子沉下声音,娇喝道:“邓秀才,你就是这么管理手下的?听凭他们对我这般无礼吗!”

唐泛听见方才让他进去的那个声音道:“石头,还不向九娘子赔罪!”

声音斯斯文文,想必就是众人口中的南城帮二当家邓秀才了。

辛石头只得瓮声瓮气地向九娘子赔了罪。

又听邓秀才道:“这位想必就是顺天府唐大人了?久仰大名啊。”

唐泛一笑:“我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小推官,哪来什么大名,二当家真是过誉了,不过我这眼睛方才被绑得太紧了,勒得生疼,二当家能不能先帮我摘下来?”

邓秀才笑道:“不就是想看看我们是何模样么,何必拐弯抹角?石头,帮唐大人解了眼睛,给他张椅子坐。”

布条被抽下来,唐泛吁了口气,顺道打量起眼前一切。

这同样是一间狭窄逼仄的内室,但不同的是,这里的摆设可就要比唐泛刚刚待的地方要舒服多了。

旁的不说,那几个人坐着的椅子,起码就不会摇摇欲坠。

坐在唐泛面前的有三个人,最左边的是一个老者,刚才一直没开口,中间就是邓秀才,右边则是刚才娇滴滴的九娘子。

除了辛石头之外,邓秀才和九娘子身后还各站着一个人,看模样应该是贴身保护的随从侍卫。

邓秀才人如其名,斯斯文文,三十上下年纪,唇上颌下生着修剪整齐的胡须。

从汪直口中,唐泛得知,这位邓秀才,虽然是南城帮的二当家,权力却大得很,由于帮主丁一目近年来不常露面,邓秀才反倒成了实权人物,帮众往往只知道邓秀才,而不知有帮主。

南城帮除了贩卖人口之外,还开青楼赌馆,放高利贷,样样都是暴利勾当,肥得流油,又因打通了官面上的关系,这些年无往不利,势力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肆无忌惮,这才干出了连太子太傅家的女儿也有胆子下手的事来,只是没想到这次事情闹大了,万通也保不住他们,西厂更是摆出坚决追查到底的架势,他们没有办法,这才不得不跑到这里来。

如今见到邓秀才真人,唐泛心下便有了判断:甭看人家长相斯文,这肯定也是一位心狠手辣的主儿。

然而等到将视线移到旁边的九娘子身上时,唐泛一下子就愣住了。

九娘子看见他的神情,咯咯一笑:“唐大人何故如此吃惊,难道以前曾经见过我?”

唐泛很快恢复了常态,同样笑了起来:“不瞒姑娘,你的样貌与我见过的一位故人有些相像,我确实差点认错人了。”

九娘子捂着嘴越发笑得花枝乱颤,又朝他抛了个媚眼:“你猜得没错,我与你见过的那位故人确实长得很像,不止如此,我们还是姐妹呢!”

唐泛淡定自若道:“原来是陈姑娘,如此看来,我见过的那位故人,应该就是令姐了?”

九娘子也没否认:“你眼力倒好。”

不错,眼前这位九娘子,正是唐泛先前在李家见过的那位李漫的妾室陈氏的妹妹。

当时李家案发,陈氏随即不知去向,他却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陈氏的妹妹。

难怪自己的身份会曝光,敢情是拜这位九娘子所赐。

等他们二人对话告一段落,邓秀才终于慢条斯理地开口:“九娘子倒是好兴致,都快大难临头了,还能在这里叙旧。”

九娘子瞟了他一眼:“二当家这话就不对了,这事可是你惹下来的,要不是你绑了那两个烫手山芋,如今怎么会惹得官家的人纠缠不休?

她又笑吟吟地对唐泛道:“唐大人明鉴,此事也非我们有意为之,你看要怎么办才好呀?”

唐泛不知道这女人在帮里究竟是什么身份,却见邓秀才脸上的怒意一闪而逝,便顺着她的话道:“此事也好办,我知道诸位不是有意要与朝廷作对,只稍将这些孩童都放回去,这次的事情我们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

邓秀才阴恻恻道:“只怕唐大人说了不算罢?”

唐泛笑道:“二当家有所不知,如今负责搜捕你们的,无非是西厂和锦衣卫。我与西厂提督还有几分私交,西厂如今逼你们逼得紧,无非是因为这批孩童里头有官眷,此事惊动了陛下,是以才要求彻查,若是诸位肯退一步,让我们将人交回去,自然也就大事化小了。至于锦衣卫那边,那就更好办了,听说贵帮与万指挥使私交不错,想必你们一句话,比我十句话还要管用。”

邓秀才还没有说话,九娘子就娇滴滴道:“二当家,我就说唐大人是最明理不过的,你还不相信呢,那帮小孩子资质再好,等卖出去了,全部价值也不过千两上下,那些西厂番子却能要了我们的命,现在他们奉了皇帝的命令,一定会像疯狗一样咬住我们不放,我们有必要为了一千两银子搭上性命吗?”

邓秀才缓缓道:“九娘子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上头现在对银钱看得极重,若少了这一千两,我今年的任务便完成不了。再说了,现在事情闹得这么大,万通担心被牵连,一定会找一个担责任的倒霉鬼,我若现在将孩童还回去,便是活生生的倒霉鬼,你这么聪明,不会想不到这点罢?还是说你就是故意想将我邓某人往火坑里推啊?”

听到这里,唐泛有些明白了。

当初陈氏失踪的客栈里,曾经留下白莲教的印记,九娘子若是陈氏的妹妹,那么她肯定也与白莲教有关联,这样说来,邓秀才口中的“上头”,很有可能就是白莲教。

而从两人的对话来看,不难看出这位邓秀才跟九娘子之间是有点矛盾的,他们观点不合,但这位九娘子很可能不是南城帮的人,而是白莲教派下来的客卿,所以邓秀才虽然跟她不对路,却发作不得。

九娘子的意思是让他与官家的人讲和,把孩童交出去,但邓秀才的意见却恰好相反,所以两人就有了分歧。

想到这里,唐泛不由暗暗心惊,如果邓秀才一意南逃,那自己岂不是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但九娘子既然是白莲教的人,为何却又要处处维护自己呢?

女人的心思果然难猜得很。

九娘子笑道:“二当家言重了,你可是南城帮数一数二的人物,你若出事了,丁一目又无力支撑大局,南城帮还不是顷刻就散了?我只是觉得,事情还没有到那个地步,跟官家的人不死不休,于你,于本教大局,都没有什么好处,若是你因此坏了本教的大事,到时候也不需要你被官家的人追责了,你就会直接被教规处理了,你信不信?”

这些话里透露的信息太多,唐泛已经快要接收不过来了,他的手心背脊都沁出了一些冷汗,此刻他知道得越多,反倒越不是好事。

果不其然,邓秀才脸色一沉,目光扫过旁边的唐泛:“九娘子莫不是又犯了看见俊俏男人就走不动路的毛病?当着这小子的面竟然说了这么多,看来这小子是留不得了,今日我就代劳帮你除去罢,也免得日后给你招祸!”

说罢他的袖中银光一闪,亮出一把匕首,直接就向唐泛刺过来!

唐泛双手被缚,又坐在椅子上,哪里来得及逃跑,当下只能反射性地往后一仰,然而对方动作迅若闪电,转眼却已经到了跟前。

那匕首寒光闪闪,锋刃堪堪刺破他胸口的衣裳,眼看就要刺入皮肤!

却听九娘子娇喝一声:“你敢在我面前杀人!”

话音方落,一条鞭影席卷而至,打的却不是人,而是将那匕首一卷一扯,从邓秀才手中夺去!

这场变故不过瞬息之间,所有人都看呆了。

等两人的手下想起要护主的时候,双方却已经停下交锋。

九娘子冷声道:“我有两全其美的法子,二当家听不听?”

邓秀才冷哼:“什么两全其美,当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不就是想让这小子当你的姘头吗!”

九娘子抚了抚鬓边的秀发,恢复娇滴滴的笑颜:“这个办法有什么不好吗?你担心他泄密,那让他加入本教,不就一劳永逸了?”

邓秀才嗤笑:“你莫不是做梦没醒?他可是朝廷命官,这种人平素最是自命清高,怎肯与你我这等贼匪为伍?”

九娘子笑道:“这话可就错了,再自命清高的圣人,也要吃饭睡觉的罢?敢问唐大人,你一年年俸是多少呀?”

怎么又来一个问这问题的?

唐泛摇摇头:“说来惭愧,按照太祖订下的规矩,像我这等从六品官员,一年九十六石,不过其中大多折合成布匹和宝钞,宝钞如同废纸一般,也未必能够兑换多少银两,总之一个字,穷啊,都快喝西北风了!”

九娘子捂嘴笑道:“那你平日岂不连肉都吃不起了?”

唐泛干笑:“可不,还得写点风月话本补贴家用呢,这等丢脸的事情就别提了。”

九娘子道:“现在我有份厚礼要送与唐大人,不知道你敢不敢收。”

她从怀中摸出犹带体香的几张银票,让自己手下拿过去给唐泛看。

唐泛一瞧,好家伙,一张一百两面额,一共十张,整整一千两,汇通钱庄的票子,童叟无欺。

一千两可以做什么?可以买下一座隋州现在住的那种宅子,还有剩余。

这还是因为京城房价贵的缘故,若是放在别的地方,当个不愁吃喝的地主是绰绰有余的。

九娘子笑吟吟道:“这只是我送与你的见面礼,若你愿意加入本教,自还有数不尽的金银在等着你。”

邓秀才在旁边阴阴道:“九娘子真是好阔绰,有这么多的银钱,不如帮小弟渡渡难关如何?”

九娘子斜睨他一眼:“二当家也不用酸了,这些年你攒下的家业,岂止百倍?这些都是我的私房钱,只不过看见唐大人这般人才,心中欢喜,是以先替本教招揽人才罢了。你也知道本教素来最缺足智多谋的人士,我久在总教,便常听教主说,要多招揽一些像二当家这样的人来光大本教,若是教主知道唐大人愿意加入,只怕给的还不止这个数呢!”

唐泛虚咳一声,道:“多谢九娘子的抬举,可我身为朝廷命官,身受皇恩,万不能沦为贼匪。”

九娘子轻笑:“你不要怕,我不是让你辞官,你大可依旧当你的大官去,只是暗中加入本教罢了,届时若有需要,还请你在某些世上通融一二,也就行了,本教自然也不会亏待于你。这样一来,你既可以继续当官,又能有额外的收入,岂不两全其美?”

唐泛问道:“若是我答应了,便算是加入了?”

九娘子还未回答,邓秀才便呵呵一笑:“你想得倒美,若是答应加入,自然要在身上烙上本教的烙印,以防你反悔背叛。”

唐泛见九娘子没有反对,便知道邓秀才说的是真的了。

他看着那些银两,脸上露出既有点心动,又纠结不已的神色:“你们让我考虑考虑,可以么?”

九娘子笑道:“自然可以,不过不要考虑太久了,我们时间有限呢。你好好想想罢,若你答应了,我们即刻就可以将这些孩童送还回去,而且是由你出面,给你送上这样一桩大功劳。”

邓秀才闷哼:“我好像还没答应罢?”

九娘子笑道:“你若肯答应,我自会向上面美言,免了你今年一成的任务,如此一来,我有荐人之功,你有成人之美,兼且省了钱,本教又多了一位人才,岂非一举四得?”

邓秀才不再说话,九娘子含情脉脉地看了唐泛一眼,这才命人将他送回去。

这回照例还是蒙着眼睛,但是唐泛来回两趟,已经暗暗记下路线。

他曾暗自将这里的布局与地面一对应,再加上先前刘大个的话,不难得出一个结论:自己所身处的场所,应该是南城帮的人将荒村里那些人家的地窖串连而成的,这些人家相距很近,在地窖与地窖之间挖通连接上并不困难,而且这里少有人至,更给了他们任意施为的充分条件。

也难怪之前刘大个会说这里很安全,如果将地窖原来的入口封上,而外面的人又找不到新入口的话,确实进不来。

只不过待在这里面实在受罪,比唐泛他们之前走过的那条暗道也没好上多少,所以这里肯定只能当作暂时的栖居之所,是没法长期居住的。

邓秀才他们因为事情闹大,马车又因为载了太多人而坏掉,不得不先藏在这里避风头,但他们心里肯定急着想要离开这里,回到地面上去。

假如唐泛现在能够脱困,刚好西厂或锦衣卫的人又在外头,就能将这伙人全都一网打尽,但是现在明显没有这么美好的事。

事实是他被困在这里,性命都快难保了,除非加入他们的团伙,还要烙上那劳什子烙印来充当投名状。

这烙印要是真烙上去,那他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因为九娘子表示出想要招揽他的态度,回来的路上,那个辛石头就稍稍收敛了一点,没有像之前那样不客气了。

唐泛回到原先那个地窖之后,刘大个却已经不在那里了,估计是被叫去做什么事。

他趁机对辛石头笑道:“辛大哥,你看我就快成你们自己人了,能不能帮我松绑啊,这绳子勒得我实在是难受,反正我一个书生,跑也跑不了!”

辛石头哪里肯,直接就道:“那你得问二当家去,我做不了主!”

唐泛便笑道:“方才九娘子给我的那一千两,我心下觉着,如果我答应了她,那以后咱们也是自己人了,你与刘大个都是最先把我弄来这里的,也算不打不相识了,我看着你们就觉得比其他人亲切,劳烦辛大哥自己动手,在我怀里拿出五百两,你与刘大个分了罢,以后可别对我见外。”

辛石头的眼睛一亮,神情顿时缓和了些许,却还矫情推辞:“这不好罢,毕竟是九娘子给你的。”

唐泛板起脸:“辛大哥不收就是跟我见外了!”

辛石头这才有了笑脸:“本来就是自己人了,唐大人何必见外,若是入了教,你立马就是总教的人了,地位比小弟高得多多,到时候可要对小弟多多照拂才是啊!”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帮唐泛松了绑。

此时唐泛的手腕已经被磨得出血了,轻轻一碰便生疼,他却顾不上这些,直接就主动掏出那叠银票,分给辛石头五张:“好说,辛大哥也别叫什么唐大人了,以后都是自己人!你资历老,我得拜托你多指点我才是!”

辛石头接过银票,不露声色地纳入怀中,这才叹了口气:“说什么指点,我跟了二当家六年,如今还在南城帮混呢,连总教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还是见了九娘子之后,才知道咱们南城帮还跟总教有关系。”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有了银票开路,关系好像一下子拉近许多,辛石头道:“我还要去巡视出口,免得被人发现来处,你最好还是待在这里,不然若是被二当家知道,我就不好交代了。”

唐泛微笑着点点头:“我明白,辛大哥你自去忙罢,不过能否给我一碗水喝,我口渴得很呢!”

果然是钱能通神,辛石头爽快道:“这又何难?”

便去要了一碗水过来给唐泛,然后又匆匆走了。

辛石头一走,他就敛了笑容。

刚刚来回虽然都蒙着眼睛,但沿途总能听到说话声和脚步声,据保守估计,邓秀才带来这里的手下,不会少于十几二十个人,这恐怕还是考虑到这里地方不宽敞,容纳不了那么多人,才带了这么少,否则南城帮那么大的家业,以邓秀才的地位,肯定不会只有这么一点手下。

现在一回想,其实邓秀才他们的故布疑阵不是全无破绽的,只是因为当时唐泛他们太心急了,担心再晚就被这帮人给逃了,所以来不及细想,听了那人的招供,就急急忙忙地照他说的往山上去,否则如果仔细在荒村里搜查,未必不能发现这个地下暗道的入口。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隋州他们现在到了山上,发现有诈,又折返回来,似乎也没什么用,敌众我寡,到时候这些贼匪只要把刀子架在孩童脖子上,他们就束手无策了,除非汪直也能及时赶过来。

发愁归发愁,唐泛也不是坐困愁城的人。

他将那碗水倒在角落里,然后脱下外裳裹住碗,狠狠往地上一掼。

并没有发出什么沉闷的声响,但当他将衣裳解开来时,里头的碗已经碎成几大瓣了。

唐泛将那些碎片收起来,然后施施然离开了囚禁自己的那个地窖,朝自己记忆之中关押着阿冬她们的房间走去。

那里头有两个人在把守,一看到唐泛,立马就站了起来,凶神恶煞道:“什么人!”

唐泛拱手笑道:“二位大哥,我是你们二当家请来的客人,过来看看这些孩子。”

借着说话的机会,他已经瞧见了里头的情形。

十来个孩子被捆住手脚堵住嘴巴丢在角落里,个个眼神里透露着惊惧惶恐,全都缩在角落里,肩膀挨着肩膀,仿佛这样才能有一点安全感。

而唐泛也看到了,其中有一个胖胖的小姑娘,脸颊一边微微红肿,正巴巴地看着他,神色激动极了,如果不是嘴巴堵住,怕是立马就能喊起来。

唐泛向她递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阿冬也看明白了,很快就安静下来,没有再发出声音。

那两个人自然不肯让唐泛进去,就在那里大声呵斥,推推搡搡。

“怎么回事?”娇滴滴的声音传来,唐泛不用回头,也立马就知道是什么人了。

“九娘子。”那两名看守连忙行礼。

“九娘子好。”唐泛也拱手道,“好教九娘子知道,这里头被抓来的孩童中有我的妹妹,我这次跟着过来,也正是因为她。”

九娘子微微一笑:“原来如此,难怪唐大人敢以身犯险,实在是令奴家佩服得很!”

唐泛苦笑:“可不是么,若不是自家妹子被抓过来,我吃饱了撑的会跟你们过不去?”

九娘子道:“既然如此,我若不同意,岂不是不近人情了,唐大人只管进去探望罢,一刻钟后记得到先前你在的那房间去找我。”

收到她抛过来的媚眼,唐泛脸色一红,像是想要多看她几眼又不太敢的样子。

九娘子被他逗得咯咯直笑,转身一摇三摆地走了。

还真别说,她这般风情万种,对男人的吸引力还真大,单从那两个看守眼睛都看直了的样子就知道了。

有了九娘子的许可,唐泛自然得以顺利地进去。

这些孩童的脸蛋和衣服都脏兮兮的,不过仍然可以看出他们姣好的面容,和身上不错的布料。

唐泛注意到,这其中有一个女孩和男孩,容貌尤其好看,过几年长开之后想必更加出众,估计就是让众人找翻了天的朱永幼女和耿侍郎的孙子,这般容貌,也难怪人贩子会见猎心喜,惹上大麻烦。

再看其他孩子,也都是出身家境优渥,养得眉清目秀。

这里头最不起眼的,反倒要数阿冬了,不过兴许是因为她生来就白白嫩嫩,所以那些人贩本着没鱼虾也好,有一个是一个的心理,将她一并掳了过来。

唐泛顾不上其他人,他在阿冬面前蹲下,摸了摸她的脑袋,凑近她耳边低声道:“我说,你听,不要出声。”

阿冬点点头,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唐泛。

唐泛抽出她嘴里的布团:“我知道你懂事,大哥想请你帮忙看着这些弟弟妹妹们,如果到时候有人冲进来救你们,这些坏人一定会拼死反抗,你们更不能因为害怕就乱跑乱动,要乖乖待在这里等我们来救,知道吗?”

阿冬点头,也用微如蚊呐的声音道:“大哥,你放心罢,我会听你的话,照看他们的。”

唐泛很欣慰,他最担心的不是这些孩童的性命危险,要知道他们都是邓秀才的摇钱树,不到万不得已,邓秀才是绝对不会抛弃他们的,否则也不会为了他们躲到这里来。

他担心的是,到时候如果隋州他们真能找到这里来,免不了一场恶战,这些小孩子不懂事,肯定会惊慌失措,四处乱跑,万一被不长眼的刀兵伤到,那他们此行的目的就白费了。

两人也没能说上多悄悄少话,一刻钟转瞬即至,唐泛深知九娘子看似好说话,实际上也是狡猾人物,只因她与邓秀才有矛盾,才显得好像比较容易突破似的。

他并没有多耽搁,匆匆交代完阿冬,就起身离开。

阿冬嘴巴上的布团被唐泛拿掉,但她没有大吵大闹,反倒去劝其他孩童安静下来,她的年纪在那些孩童里比较大,又因之前为朱永幼女朱乐萍挨了一巴掌,大家潜意识里就比较信任她,也肯听她的话,虽然还抽抽噎噎,但总算逐渐安静下来。

那两个看守的人见她镇得住其他人,乐得自己耳根清净,也就没有重新将布团塞回她的嘴巴。

反正在他们眼里,这只是一群无论如何也掀不起什么风浪的小孩儿。

不过就在他们看不到的角度,阿冬手里多了一块锋利的大瓷片。

却说唐泛回到自己原先那个房间里,就看到九娘子坐在那里,身姿袅袅,绰约有致,比她那姐姐陈氏,也就是李漫的妾室,还要美貌几分。

可惜美则美矣,却是一条美女蛇。

九娘子见到唐泛,便抿唇一笑:“你回来啦?”

这话怎么听怎么暧昧,活像妻子跟归家的丈夫说话似的。

唐泛神色不变,假装没听见,拱拱手:“有劳九娘子久候,方才看到舍妹,心中激荡,是以耽误了些许时间。”

九娘子笑道:“兄妹相见,这是人之常情,不过咱们都这么熟了,唐郎就不必唤九娘子了,喊我阿菡罢,这是我的小名。”

我啥时候成螳螂了……?

唐泛郁闷地想道,面上却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这,这不大好罢?”

九娘子笑道:“哪里不好?这名字不好听么?”

唐泛摇头:“自然不是,菡萏香清画舸浮,使君宁复忆扬州。想想也觉得美,怎么会不好呢?”

九娘子露出心醉神驰的神色:“虽然我不大懂,可这诗词听起来真美,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出口成章,连奉承话都说得这么好听。”

唐泛呵呵一笑:“我虽是读书人,可也不能颠倒是非黑白,九娘子确实美貌如菡萏,人如其名,难道我要非说不美不成?”

没有女人不愿意被人称赞美貌的,唐泛这张嘴更是能将天上的麻雀也哄下来,九娘子自然被他说得眉开眼笑,娇嗔道:“怎么还叫人家九娘子?”

唐泛从善如流:“阿菡。”

九娘子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伸手便要拉唐泛坐下。

不待她碰上自己,唐泛就已经坐下来,没有挨着对方,不过也没坐得太远。

九娘子勉勉强强表示满意,含情脉脉地看了唐泛一眼:“唐郎,你知道你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么?”

唐泛露出非常吃惊的神色:“危险?这怎么说来?你,你不是说那什么教要招徕我?”

九娘子被他的表情逗笑了:“是我白莲圣教。不错,可那只是我的想法,老实与你说罢,邓秀才想杀你。”

唐泛啊了一声,适时透露出一些反应。

这其中的分寸要把握得刚刚好:不能反应太过恐惧懦弱,这会让九娘子瞧不起他,因为对方本来就是要招揽唐泛的,所以唐泛不能表现得太脓包;反应太过平淡也不行,这显得太假了。

“阿菡,这我就不明白了,杀了我,对他有何好处呀?”

九娘子被他这句阿菡叫得通体舒畅,先是微微一笑,而后面色凝重道:“先前我主张让唐郎你归附本教,再放那些孩童回去,反正官府的人本来就是冲着他们来的,如此正可与官府的人讲和,方才你在场的时候,也听到了。”

见唐泛点点头,她又叹道:“可惜邓秀才坚决不同意,他想将人一并带走,那些孩童还好说,起码能让他卖出高价,有一大笔收入,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会杀掉他们,至于唐郎你,他既然不想向官面上的人低头,自然觉得留着你就是累赘了。”

唐泛疑惑道:“阿菡,有些事情,我心里奇怪得紧,也不知道当不当问。”

九娘子将手放在他大腿上揉捏了一把,娇嗔道:“你问啊,还假客气作甚!”

唐泛对她这副作派着实吃不消,险些鸡皮疙瘩爬了一身,忍住将她的手拍开的冲动,竭力不将注意力放在自己大腿上的那只手上,问道:“先前我听你说你是总教派下来的,照理说应该比邓秀才的地位高才是,为何反倒要听他的话呢?”

九娘子道:“谁说我要听他的话啦?只是他现在手下的人多,我不好与他公然对着干,再说南城帮是他一手创立的……”

唐泛打断她:“不还有个大当家丁一目么?”

九娘子道:“你傻呀,那丁一目不过是捏造出来欺哄外人的幌子傀儡罢了,邓秀才才是真正的帮主!”

原来如此,唐泛恍然,又问:“实不相瞒,先前我跟着那帮锦衣卫一起追踪而来,如今他们虽然被引到山上去了,但如果找不到人,只怕很快就会回转,到时候若在荒村里掘地三尺,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咱们的所在,要是照你那个法子,自然两全其美,但如果邓秀才不

肯投降,他又有何办法逃走?”

九娘子道:“亏你还是读书人,怎么没听过狡兔三窟?从此处去山里有一处山寨,是邓秀才的另一处据点,要不是马车中途坏掉,他也不会被困在这里,现在迟迟还未走,正是在等山寨里的手下过来接应呢,免得一出去就被锦衣卫的人撞上。”

唐泛低声道:“那等他出去之后,我岂不就要被杀了?”

九娘子道:“要不我来找你作甚?你若想要保命呀,就得加入我教,到时候莲花印记一烙在你身上,就是我圣教中人了,教中有规矩,杀害同教教友,是要被教众追杀,千刀万剐的,到了那时,邓秀才就不敢对你动手了。冤家,我可是在救你哩,快快把衣服脱了,我来给你刺上那烙印罢!”

唐泛当然不愿意被刺什么烙印,他跟九娘子虚与委蛇,也不过是为了多探听一点情报。

如今他已经触摸到这只庞然大兽,也逐渐了解到白莲教的势力有多么庞大,上买通朝廷官员,下勾结黑帮势力,也难怪当年一个妖道李子龙,就能搅和得京师不得安宁,难怪锦衣卫一直搜查,也没能彻底将这股势力掐灭。

他没有回答九娘子的话,反倒露出微微的向往之色:“阿菡,不瞒你说,我这从六品官当得实在窝囊,俸禄低不说,还处处受气,虽说是进士翰林出身,可如今都不值钱了,也不知道你们那教主是何等人物,竟能凭着一己之躯搅动大明风雨,实在是我辈所不及,不知道我加入圣教之后,可有幸拜会他老人家?”

九娘子道:“机会自然多得是,可也要你入了教才行。”

唐泛本想刺探白莲教总部所在,奈何这九娘子也是个机警人物,左右就是不透露实情,一心非要他入教,想来她的放荡风情也只是表面伪装,只因她与邓秀才不和,这才有了唐泛苟且偷生的间隙。

想及此,他便叹道:“昔日李道长将皇宫大内也视如家中一般,想进就进,据说他还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真如神人一般,只可惜后来被砍头了,让我也未能一睹他的风采。”

九娘子诡秘一笑:“你都说他如神人一般了,又怎会轻易丧命于朝廷鹰爪之手?”

唐泛闻言大吃一惊,也不知道她这句话是真是假,便惊喜道:“难道李道长未死?”

九娘子笑而不语,又不回答唐泛了,真可谓将吊胃口的功夫做到了极致。

“冤家,老实告诉你罢,教中如今急需人才,像你这样的朝廷命官,官职虽然小了点,但如果有圣教暗中支持,想要高升还不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到时候若圣教有需要,你也可以施以援手,这可不正是两相合意,两全其美的事情么?再说了,你一年就那么点俸禄,若是加入圣教,自然是荣华富贵滚滚而来,难道这世上还有人宁肯穷死,也不要这前途无量的泼天富贵么?”

说白了,九娘子的意思,就是要唐泛当白莲教在朝廷里的一个钉子。

唐泛露出心动又犹豫的神色:“你说得没错,这的确是两全其美的事情,我只是担心那个印记,毕竟我是个朝廷命官,若被人发现身上有白莲教的印记,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不如这样,我答应加入,但是先不烙上印记,行不行呢?”

九娘子笑眯眯:“当然不行,唐郎,你不拿出一点诚意,我如何敢将那些孩童交给你呢?”

唐泛苦笑:“可就算我入了教,邓秀才也不会让我将他的摇钱树带走的罢?”

九娘子挨近了他,低声笑道:“不瞒你说,我身上有总教的令牌,除非邓秀才想背叛总教,否则不敢违抗我的话。”

唐泛心头一动,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一只纤纤素手忽然摸上他的肩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唐泛的外衣扯落一半!

“好唐郎,做大事可不能瞻前顾后,不若我来帮你下决定好了,我会将烙印纹在你的后腰,定不让任何人发现的!”

唐大人大惊失色,却不是因为险些被非礼,而是担心被对方发现他藏在怀里的碎瓷片。

“莫乱来,莫乱来,让我再想想,让我再想想!”

他连连道,一边想要扯回自己的衣裳。

九娘子咯咯直笑,却似乎不愿再浪费时间,直接攀了过来,一边从怀中摸出纹印的锥子。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从天而降,成了唐泛的救星:“我道九娘子去了哪里,原来是在这里与这小子调情!”

邓秀才站在通道入口,面色阴沉地道:“我们立马就要出发了,这小子是累赘,容我杀了他,你要小白脸,等出去之后,要多少有多少!”

九娘子也站起来:“别的小白脸有像他一样的官身吗?我若能拉拢他入教,到时候就是大功一件!这样罢,你我各退一步,那些孩子里有唐泛的妹妹,你留下她,其余的你自带走,出了这里,大家各走各的路,各自发财,如何?”

邓秀才断然道:“不行!他知道得太多,绝对不能放过!”

九娘子也冷了脸,从怀中摸出一块令牌:“见此牌如见教主,你敢抗命?!”

邓秀才的面色阴晴不定,半晌倏地伸手朝她手中的令牌抓过去,一边冷笑:“贱人,我忍你够久了,成天拿着鸡毛当令箭,处处与我过不去!今日不如在此解决了你,到时候就嫁祸给官家的人好了!”

九娘子大惊,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胆大包天若斯!

她反应慢了一些,手中令牌差点被邓秀才夺过去,又见邓秀才抽出长刀朝她劈过来,急急忙忙往旁边一躲,也抓住缠在腰间的软鞭朝前一挡,二人立时战作一团!

唐泛也没有想到两人积怨已久,竟然会在此时此地起了内讧。

本来他就是再聪明,面对眼前困境,一出不去,二四面楚歌,实在别无他法,只能尽力拖延时间,希望等到援兵到来。

结果援兵还没到,邓秀才和九娘子二人却先厮杀了起来。

房间之内刀光鞭影纵横交错,唐泛险险被扫到,他觑了个机会,朝旁边一滚,趁机闪身窜入通道里,不是朝关押阿冬他们的地方奔去,而是去给九娘子找援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