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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 岁月无声(1)

不久,果真就降了旨。

皇祖母命相王为安北大都护兼天兵道元帅,统燕赵秦陇诸军痛击突厥大军。

那夜我睡得很早,却总感觉着身边像是有人在看我。在半梦半醒中挣扎了很久,才勉强睁开眼,模糊的影子,近在咫尺的距离。

是李成器。

我心头一惊,竟是立刻清醒过来,却被吓得心跳得发疼。

“我本想看看你就走,”李成器俯下身,很轻地用唇触碰我的脸,“没想到还是把你吵醒了。”我坐起来,手不自主抓紧锦被:“怎么这么晚还入宫?”虽然我与他已再无任何束缚,可他绝不是这么鲁莽的人,深夜入宫只为见我,那就一定是有什么要紧事。

难道?我不等他回答又追问道:“你是不是要走了?”他微点了下头:“明日一早就走,所以才想来看看你。”我听在耳中,恍惚觉得不真实,可他就这样直接给了我答案:“为什么这么快?不是今日才的旨吗?”他笑:“今日圣旨上的离京日,本是半月前就定下的。可前半夜幽燕就再传来密报,突厥已大举寇边,皇祖母这才改了日子。”

大举寇边……

不过四个字,我已明白此事远非他说的这么简单。一时有很多话想说,可看着他的眼睛,却都尽数打散了,唯有阵阵不安席卷而来,脑中早已乱成了一团。

帷帐内只有一盏灯烛,将两个模糊的影子揉成一片,不分彼此。

过了很久,我才紧紧攥住他的手:“今晚留下来陪我,好不好?”说完这句话,只紧张地看着他,再挪不开视线。他反握住我的手,凑过来搂住我:“永安,我今夜入宫不是想做这些,相信我,我们以后一定会很平安,也一定会在一起。”

我忍着眼泪,用力点头。

他安静地抱了我片刻,才松开手,扶着我躺好:“睡吧。”我不敢放开他的手:“明日什么时辰走?”他缓缓伸出手,抚着我的脸,压低声音说:“你醒的时候,我已经走了。”我明白他是不愿让我彻夜不眠,等着那个定下的时辰,可他也一定明白,即便是不知道,我也注定是整夜难闭眼了。

然而,就是因为太清楚彼此的性情,我只能闭上眼,不再说话,让他能狠下心走。

直到听到脚步声消失,我才睁开眼,看着帷帐怔怔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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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半月后,婉儿才说有幽燕的捷报。

她仰面躺在塌上,笑着看我,眼睛里分明都是笑意,却偏就不告诉我她看到了什么。我无奈看她:“罢了,我也不等你了,既然是捷报我就安心了。”婉儿咦了声:“捷报归捷报,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他受了多重的伤?”

心大力一抽,我险些落了茶杯,可看她仍旧散不去的笑,才明白是被她骗了。她笑着摇头,又摇头,终是起身理了理衣衫:“罢了,你听好,突厥知虽挂帅为相王,亲自领兵的却是相王长子,寿春郡王李成器,故而王师未至而寇急退。听好,是王师未至而寇急退。”

我哑然看她,那深笑竟是暖融融的,像是感同身受一般。

她不等我说话,又笑吟吟地添了句:“永安,你真是好眼光,好运道,连我都开始心生嫉恨了。如此男儿,别说是你皇姑祖母登基以来,就再往前说都未能有半个与他比肩的,突厥人生性暴虐,竟也能被吓得听见区区一个名字,就立刻退兵。这算不算是最大的捷报?”

我耳根有些发烫,听着她一字一句的话,心中满满都是他的影子。

这一夜,皇姑祖母在奉宸府内留住,婉儿也恰好不当值,就趁着这难得闲暇留在我这处吃晚膳,吃完不过一个时辰,又说要吃酒。我唤夏至冬阳去备菜添酒,她就在我案几边自行研磨写字,那一笔笔,一字字,都独有风韵。

若说李成器的字是风骨卓然,那她的字就是风雅至极。

我立在一侧看,叹道:“说起来,当初姐姐在身侧,我竟然都不好好去学一学这笔法,真算是年少无知了。”

她笑了声,放下手中笔,正要说话时,夏至就已经提裙跑了进来。我吓了一跳,正要问是何事,她已经噗通一声跪下叩头:“县主,永泰郡主遣人来,说是有人命关天的事要见县主。”我怔了下,心底阵阵发凉:“快让她进来。”

夏至忙起身,婉儿却忽然出声道:“让她回去,就说县主睡下了。”我听得心惊,看了婉儿一眼:“姐姐知道是什么事?”婉儿从不是喜管俗事的性情,又和仙蕙私交平平,为何才听见这么一句,就立刻能说出这种话?像是深知内情。

她叹口气,挥手屏退夏至:“今日我留在你这处,就是怕你插手此事。”我不解看她,她伸出手,紧紧攥住我的双腕:“你皇姑祖母下了密旨,让李重润、武延基和仙蕙自尽谢罪。”她语气平淡,可却如巨雷轰鸣,震得我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我紧紧盯着她,“为什么皇姑祖母会下那样的旨意?为什么你会事先知道?为什么你知道了不阻止?为什么?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她攥得很紧,像是要透过手腕的痛感,让我彻底冷静下来。可让我如何能冷静?

难道真是因为那些荒谬的话,就可以让皇姑祖母下旨要了三个孙儿的命?更何况仙蕙腹中还有孩子,那是武家李家的孩子,流着皇族的血,也同样留着皇姑祖母的血……我深吸着气,让自己保持清醒,我不能乱,必须要做什么,一定要做什么救仙蕙。

“永安,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要管,”婉儿告诫着看我,“这件事情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你管不到,也不能管。”我苦笑:“我明白,这宫中死任何人,都是有层层原因,都需要很多人在暗中促成。告诉我,是谁真想要他们的命?”

婉儿抿唇,似在犹豫。

我摇头看她:“算了,放开我,我现在不需要知道到底是谁这么狠,能做到如此地步的,一定是他们的兄弟姐妹,一定是武家李家的人,”我看她眼神恍惚了下,使劲拉开她的手,“人命关天,先放我去救人。”

她眸色一冷,肃容道:“你要如何救?去求你皇姑祖母?她既然下了这样的密旨,就绝不容有任何人多说半个字。去求你父王?恒平王本就无权无势,自保容易保人难。去求李成器?他远在幽燕,怕是仙蕙已下了葬,他尚未收到密信。去求太平?还是……”她顿了顿,才莫测看我,“去求李隆基?”

我被她一句句问得哑口无言,可就是最后那一句李隆基,分明就带了些嘲弄的味道。我知道她不可能会以李隆基和我的旧事玩笑,难道真的是与李隆基有关?我不敢置信地看她:“真是李隆基?是李隆基做的?”

她沉默着看我,我身上忽冷忽热的,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不是他,”婉儿忽然出了声,“此事表面上看,是那几个小辈口无遮拦,非议天子。实则是你皇姑祖母,或者更直接些,是张氏两兄弟为了打压太子一脉所做。”

张氏兄弟……那就是太平公主的授意?或者是他们兄弟圣宠正浓,想要做什么‘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美梦?我无暇再深想,追问道:“李隆基在其中做过什么?或是……”脑中闪过李成器的影子,他和太平暗中有往来,难道……不可能!

“密旨是我写的,”婉儿直言不讳,“当时殿中还有几个李家小辈,其中就有李重俊、裹儿和李隆基,这几人在圣上大怒时,主动叩请你皇姑祖母降罪,严惩不贷。”

我不敢说话,只看着她的眼睛,直到她很轻地点了下头,才感觉到浑身脱了力,险些坐到地上。那两个虽是同父的兄姐,却并非和仙蕙自幼相伴,可李隆基……李隆基可是同仙蕙自幼一起,从大明宫到太初宫,都是情同亲兄妹的啊!

没顶的绝望,几乎让我窒息。

我紧抓着桌角,强迫自己镇定,一定要想清楚,究竟还能做什么。

可婉儿说得句句透彻,主导此事的就是皇姑祖母、太平公主,这两个大周最尊贵的女人,想要哪个的命,那就等于彻底断了阳界生路,谁也无法阻挡。上次若非太平肯为我向陛下低头,我怕也早是这宫中一冤魂了……

是了,若是皇姑祖母的本意,能劝服她的只有太平。

若是太平的本意,那也只有她能救他们。

我不敢再耽搁,转身就往门口跑,刚才想要叫夏至,又被婉儿一把拉住:“你想要去找太平是不是?太平是什么人?她是这宫中朝中最骄傲的人,除非你对她夺位有用,否则她绝不会多看你一眼。”

我喘着气,几乎要哭出来:“无论如何,我也要去试一试。”她摇头:“不行,你不能去,你不为你自己想,也要为李成器打算。他当初放弃了很多东西,才能让太平入宫为你求情,如今他远在幽燕,你在这洛阳若是被无辜牵连,让他怎么办?万一太平以你为筹码,要他放弃更多的东西,怎么办?”

她说的话,绝非是为李成器着想,而是知道,李成器是我最大的软肋。

我紧咬着嘴唇,口中不觉已是一片腥甜。

她伸手抱住我:“还来得及,今夜只是下了密旨,永安,还不是绝路,”她的话轻柔暖心,一寸寸消融着我心中的恐慌,“你皇姑祖母以三日为期,这宫内外既然有人想要他们的命,那就肯定也有人要保住他们。你放心,我想办法救仙蕙,但是今夜你一定不能出去,这是风声最紧的一夜,你必须呆在这里。”

我任她抱着,怔怔地看着烛火。她不停喃喃着,我却再也听不进半个字,一念生死,我本以为自己已经看淡,可是今夜却又一次如此接近,近到无力承受。那日殿上众人不过是给了我稍许难堪,仙蕙便已冷声嘲讽,这么多年她一直没有变过,如果今天换做是我,她若是能先知道消息必然会不顾一切冲入宫,不顾一切去求情。

婉儿把我拉到塌上,寸步不离地守着我。

可我却只想见到他。这么多年来,竟还是初次如此强烈地想他,想他能回来帮我。

想让他告诉我该如何去做,如何做才能不连累任何人,如何做才能保住仙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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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再冷俺一定会写完,握拳!

俺的安安!俺的成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