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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终是缘浅(2)

刚才进门,就看到跪了一地的人,无论是李隆基那处的,还是王寰这院子的都是吓得脸色苍白,瑟缩着身子,连大气都不敢出。

李隆基坐在椅子上,一把剑就架在王寰的肩上,紧贴着脖颈,分明已有了血迹。我倒吸口气,正要上前,忽然被冬阳拉了一下,我看她神色,才注意到李清已被伤了手臂,垂头跪在一侧,顿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李清刚才还没伤,如今这样显是因为劝阻,被李隆基伤到了。

他是李隆基的心腹,竟也被伤了,看来李隆基今日的确是真下了杀心。

我对东阳摇了下头,才开口道:“都下去吧。”众人听我这么说,有松气的,也有紧张的,都是犹豫着,直到李清定定看了我一眼,叩头退下时,才都纷纷跟随着,退了个干净。

不过片刻,屋内就只剩了他们两个,还有我一个外人。

我走过去,对王寰行礼道:“王妃受惊了。”王寰虽是目色僵滞,看到我仍是有了些反应,没出声,缓缓挪开了目光。我这才又看李隆基:“郡王这是酒喝多了?”他看我:“永安,你是不是又在暗骂我不知好歹,冲动任性?”我笑了下:“永安不敢。”

他定定看我:“今日的事,我不想牵扯你。”我笑:“王妃为尊,既然郡王要拿她性命,永安又岂能苟活?”他怔了下,自唇边溢出一抹苦笑,眸中分明沉了下来,过了半晌才道:“如果我说,今日是她害得你,害得大哥呢?”

我愣了下,待暮然反应过来,心猛地一抽,彻骨刺痛已满布全身。。

该来的终归会来,或许当年我在太初宫那一跪,就注定要被她刻在心里。可笑的是,我竟然还以为自己能拦住,能化解,到最后都不过报应在身上,还连累了李成器。

她不看我,倒是看李隆基:“是我,又如何?”李隆基晃悠悠起了身,“王寰,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王寰淡看他:“杀又如何?不杀又如何?当初大婚日,你把我丢在喜房,匆匆离去,我就知道注定这一生,都要屈居在武永安之下。或是更久之前,当年在三阳宫中听你对她说日后不管娶何望族,都不会让她受分毫委屈时,我就已经认命了,”她顿了下,神色渐有了些恍惚,“我一让再让,你一逼再逼,身为王妃却终身不能再有骨肉,在这王府中我可还有何地位?”

李隆基抿唇不语,手上渐添了些力气:“我知道我亏欠你很多,当初大婚日,我就曾很清楚告诉你,这世间你可以打任何人的主意,唯独我的父兄、永安,你不能动他们分毫,否则不论你是太原王氏,还是什么人,都是个死字。”

她只是笑,不躲不闪,任由剑锋又划深了一分:“请郡王动手吧,折腾这么久,耽搁郡王休息了。”李隆基眼中分明是杀气,那剑就差稍许,便是咽喉之处……

可他终是犹豫了。

我分明在这室内,眼前却是李成器的伤和今日那一幕。心里忽然有个声音在嘲笑着,这天下恩怨纠葛,谁能真正说得清对错,即便争了对错又有何用?一日夫妻百日恩,该化解的终会化解,该了结的终会了结。

当年我的自作聪明,保得他一时,却难算到如今的结局。

他若有帝王命,就绝不会挥剑斩下去,他若是命短之人,就算我再做什么,也不过是枉然。

念及至此,我索性狠了心,躬身道:“郡王请三思,永安告退了。”说完,我转身就向门口走去,还未走出三两步,就只觉得眼前发黑,没了任何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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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时,已是在自己房内。

因为久睡的原因,刚才睁开眼,眼前都像是蒙了层薄雾。像是有人在远处说着醒了醒了,然后就有人凑过来看,朦胧中像是沈秋的脸,对着我苦笑了下。

我闭上眼,过了片刻,才又睁开:“你怎么来了?”沈秋神色无奈:“说实话,老朋友见面本应该高兴,可我这身份,却又让人高兴不起来。”我不禁笑了下:“是啊,这么多年,凡是见到你,都没什么好事。”他端起一碗药,示意夏至把我扶起来,这才递给我,抱怨道:“我是济世救人的医者,怎么落在你口里却如此不堪了?”

或许是这几日心情的反复,难得见到老友,心里总是有些暖意。

我看着那药碗,缓缓地笑了下:“怎么,不是你先说的吗?看到你,的确都不会有什么喜事。我不过是昏倒了,却让你来,光是想想就觉得很吓人了。”

他叹了口气,晃了晃头:“永安啊永安,记得当年我和你说,酒疹可大可小,万万不能掉以轻心吗?”我哦了声,这才明白这药是为了什么。

“不过,还好,”他意味深长看我,“你这次倒是保住了一条人命。”我知他说的是王寰,只小口喝着药,直到喝了大半碗了才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李隆基不会说杀就杀的。”他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看了他一眼,把碗递给夏至,靠在了床头:“说吧,你为何会来?临淄王府虽然落魄了些,却还有自己的医师,何必劳动宫内的沈大人?”

他不过沉默了一会儿,我就已经觉得头昏沉沉的,一阵阵刺痛。

“李隆基这次把事情闹大了,惹怒了太原王氏,”沈秋轻描淡写地看我,“圣上已经下了旨,召你入宫。”我做了数种猜想,却未料到是这句,怔忡了片刻才轻声道:“死诏,还是活诏?”惊动了皇祖母,那就绝不简单。

我能想到的也不过是,死诏与活诏的区别。

死诏,那就是以我的命,压下此事。

活诏,那就是要我入宫,远离临淄王府。

这两者之间,能左右的只有皇祖母,更简单地说,是皇祖母对我是否还恩宠依旧。我问完,看沈秋的神色,竟分不出是好是坏,不禁苦笑道:“眼下我命悬一线,你倒是坦然的很,死活也给句话,让我能安心睡一觉。”

他缓缓摇头:“猜不透,不知道。”我了然,或许是因为刚才的药,脑子渐有些不清楚了,只低声道:“李隆基是不是又入宫了?”他又摇头:“你皇祖母既然下了这样的旨意,又怎会让他轻易入宫?”

我嗯了声,他索性拉了椅子坐下,仔细打量我:“永安,你怎么就如此坦然?”我看了他一眼,头昏的厉害,索性闭眼靠着:“生生死死的,我也算是和皇祖母耗了很多年了,都是她一念间的事情,多想无益。”

说话间,夏至已退了出去,独留我两个相对。

他笑:“盛世永安,你不想看了?”

明晃晃的烛火,映着他的笑颜,我诧异看他:“你怎么也知道这句话?”他靠着椅背,低声道:“你说呢?”我没说话,他又道:“我大哥失了圣宠,已远离喧嚣浮尘,我偏就留在这宫中,还不是被他这四个字骗的。”

沈秋口中的那个他,唯有李成器。

这一句话,忽然让我想起了韶华阁那个夏夜。

当初我不过是误打误撞,撞破了皇祖母和沈南蓼的私情,可为何李成器也会在韶华阁外偷看?或是,为了别的什么?这么多年来,我竟没有机会去问他。

“看你眉头深锁,该不是又想些劳神的事?”沈秋低声打断我。我抬眼看他,犹豫了下:“当初你大哥,也是李成器的人?”他愣了下,忽而又笑:“永安,你这辈子是不是心里只有他了?自己都性命攸关了,却还惦记着这些琐碎事。”

我哑然看他,竟还是……头次有人如此问。

过了会儿,我才很轻地点了下头:“是,那天马场之后,我才算彻底明白,我与他这辈子只能是不死无休了。”他回味着我这话,低声重复着那四个字——不死无休,到最后才长叹一声,起身道:“风流天下,天下风流,这世间唯有李成器敢担得起这四个字,可谁能想到,他这‘风流’二字,也不过只为你一人。”

我犹豫了下,才问出了一直想问的:“他伤势如何了?”

这是头次,我希望他可以昏睡数日不醒,别再趟入这场浑水。

沈秋似是看穿了我,摇头笑道:“很清醒,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如你所愿,让他睡上两三日。”我嗯了声:“那就仰仗你了。”他挑眉:“他若是插手,最多死你们两个,我要真敢让他错过时机,怕是要跟着他一块给你陪葬了,这买卖不划算,实在不划算。”

我被他弄得一时哭笑不得,倒是消散了心中不少郁结。

“永安,”他忽然正了神色,“这么多年过来,他早非当日任人摆布的永平郡王,你只管入宫去,余下的交给我们。”

我骤然一惊,刚想开口追问,他却未给我任何机会,立刻唤了夏至入内,对我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夫人这病算无大碍了,日后切忌再贪杯买醉。圣上有旨,夫人一旦转醒,需即刻入宫面圣,不得耽搁,”他说完,才抚着额头低笑,“坏了,外头有婉儿候着,怎么这旨意先一步被我说了。”

我明白他是有意回避,盯了他半晌,最后,也只能作罢:“沈太医,有命再会。”

他这才又一躬身,退出了门外。

夏至见我下床,忙伺候洗漱,待坐到铜镜前梳头时,她才轻声道:“夫人?”我嗯了声,没大在意她,心中却反复都是沈秋的话,她见我神色恍惚,又叫了我一声,我这才看她:“怎么了?”

“夫人这次入宫……穿什么好?”她脸色发白,似是很紧张。

我想了想,才道:“当初随义净大师抄经时,有几套素净的衣裳,随便挑一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