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乾麂子转过身,默然就把我们往里面引。
其实这个感觉,跟赶尸还真差不多,只是人家是人来赶尸体,我们这可倒是好,是乾麂子来赶我们。
这个矿井显然已经坍塌的不像样子了,但是乾麂子确实对路很熟,通过一点一点的空隙,也能钻进去找路。
张牡丹的一双手攥紧了又松开,显然十分兴奋,抬起来又握紧了那杆三眼疤的烟袋锅子,自言自语道:“老头子,你可得保佑我,找到了狗头金……”
所谓的狗头金,就是跟狗脑袋差不多大的原生金矿石,含金量很高,是最值钱的金矿——金苗子底下就是金脉,但是要拿走,也得自己开采,狗头金是最好挖,最好携带的。
看得出来,这个矿井之前应该很大,可是现在坍塌倾斜,头上都是一些碎石头,似乎你碰一块,这里就劈头盖脸全能砸下来。
真要是带着乾麂子们回家,就得全带回去,我们就也跟着张牡丹一路往里面走。
越往前,乾麂子反而是逐渐少了——因为地界太小,一个乾麂子来领路那就足够了,到了最后,领路的就剩下一个乾麂子了。
这个乾麂子的岁数应该不小了,虽然身材一看还是挺雄壮,应该是干了一辈子体力活,但是一部山羊胡子已经花白,我想起了那个说爷爷要带着自己看喜羊羊的熊孩子了。
“您,”我忍不住就问了一句:“多大岁数了?”
这个乾麂子答道:“俺七十二了。”
七十二……普通一个七十二的老大爷,应该也就是在家门口晒晒太阳,下下棋,可这个老大爷,还得下矿井挖矿。
王德光兔死狐悲,没忍住叹了口气:“你这么大岁数,还来干这个……”
这个乾麂子答道:“俺不干,谁还能干?”
我就问道:“你没有儿子来养老?”
“俺有。”乾麂子答道:“前几年上山西下煤矿,砸在下头了。”
卧槽,难怪……
王德光跟我对了对眼,摇摇头,低声说道:“可怜哇。”
“儿子死了,也没得啥子赔偿。”乾麂子接着说道:“俺还有个小孙儿,再不趁着能动弹,给他制备点钱,饿死了可怎么整?”
“那,”陆恒川问道:“赚到钱了吗?”
“没得,出去就有了。”这个老乾麂子憨厚的说道:“跟矿上的头头说好哩,一个月三千五!”
三千五,这年头,三千五实实在在,也不够干什么事儿。
“头头儿是个好人咯,”老乾麂子接着说道:“本来我这种老骨头,三千都没得,多给五百哩!”
多给五百,他买的是命。
我看见老乾麂子的一条袖子是空的——估计矿难的时候,被压在了哪里了。
“可是,你儿子已经死在了类似的意外事故里面,你要是为了这些钱送了命,你的小孙子不是就更可怜了吗?”王德光忍不住说道:“这样的工作……”
“人家都来,俺也来,”老乾麂子固执的说道:“来钱快就行,别的,俺不怕!就算俺死了,死了也好,这把老骨头,按着人头算,也是一条人命,得有不少补偿哩!那俺们家小孙儿,就能念书了,但凡他能念了书,就不用跟俺和他爹一样,来干这个了,他能跟城里娃一样,上班,干得好,还能买个电动车哩!那东西快,不费劲儿,开起来威风哩!”
电动车……县城里多少骑电动车的羡慕开汽车的?
“不过嘛。”老乾麂子接着说道:“真要是砸死了俺虽然好,矿上老板还要出一大笔钱,可怪对不起他哩。”
到了这个时候,还怕老板吃亏?
我张了张嘴想说话,可到底还是没能说出来,是啊,他们不知道自己死了,你跟他们说,他们都不会相信。
张牡丹斜睨着眼睛看着我们,低声说道:“你还觉得他们可怜?什么人什么命,要怪,也就得怪他们不会托生。”
我看了他一眼,你特么倒是会托生,黑先生的子孙,继承的东西绝不会少,可你现在过成了个什么样子?还不是跟这些个乾麂子一样,下来挖矿?
张牡丹倒是浑然不觉,还有点优越感的看着老乾麂子,以一种冷嘲热讽的口气说道:“你这么喜欢城里,以后是不是准备在城里发展啊?”
“想是想,”老乾麂子嘿嘿一笑:“怕是留不住哩!城里东西贵,消费不起。”
说是这么说,他仅存的手,却捂住了裤子一侧的口袋。
他那一侧的口袋裂开了,我看得很清楚,里面是个喜洋洋的娃娃,街边小摊卖,也超不过两块钱一个的那种,可是从他的动作看,像是在摸一个充满了念想的宝贝。
我想起了那个熊孩子充满期盼的眼神——他还特别小,抢东西都抢不过其他的熊孩子。
“没关系。”张牡丹继续用那种开玩笑的口吻说道:“等我带你们出去了,我带你们在城里混,花花世界,什么没有?”
说着,还跟我们挤了挤眼。
你娘,真特么是吹牛逼不用上税——就算是个乾麂子,你骗这么一个充满希望的老头儿,骗的出口吗?
“真的,那俺可得多谢谢你!”老乾麂子连连点头,热切的说道:“俺岁数大了,看不看不怎,还是,想让俺家小孙子看看!”
“想让小孙子看,你就加把劲儿,带我找最好的金苗子。”张牡丹满脸的贪婪:“只好找到了狗头金,一切都好说。”
“哎!哎!”老乾麂子讨好的笑,讨好的点头:“狗头金也好说c说!你瞅!”
说着,带着我们钻进了一个特别狭小的空间:“里头有!里头有!”
张牡丹露出了一脸骗傻子一样的得意,跟着就钻进去了,低声说道:“你们就瞧好吧!”
我们跟着老乾麂子和张牡丹钻了进去,里面倒是豁然开朗,是一大块正在开的矿。
而这个矿面上,确实有一大条金苗子。
王德光瞪了眼,低声说道:“老板,这个金苗子底下,东西绝对少不了。”
金苗子就是金脉的苗,眼看着这个金苗子就有一米来长,底下的金子,恐怕拿都拿不动。
张牡丹早就看出来了,一下就扑到了金苗子上面,卖力的挖了起来,果然,时间不长,坚实的岩石表面被破开了,露出了黄橙橙的金矿石——还真没让张牡丹失望,里面竟然全都是狗头金!
“嘿嘿嘿……嘿嘿嘿……”在探照灯的照耀下,张牡丹的眼睛里反射出了金光,一手就摸到了狗头金上,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捧起了一块,又是啃又是咬,确定这真是如假包换的狗头金之后,对着那玩意儿吧唧吧唧的就亲了起来:“我的心肝儿我的肉,今天你就跟我走……”
说着,他把那块硕大的狗头金塞在了自己的背包里里面,还想着继续挑选,一回头看见我们三个都没动劲儿,他倒是愣了:“你们几个是不是看见金子,被震傻了?拿呀!拿回去,我分给你们该得的一份儿,绝对不反悔!”
说是这么说,他的一双眼珠子乱转,显然心里不定——这是空头支票,只怕骗我们帮他搬了金子,出去也是一个翻脸不认人。
这种人,我见过。
“金苗子寻得了!”老乾麂子连忙说道:“什么时候带着俺们出去?”
张牡丹嘿嘿一笑,跟我们挤了挤眼,嘴上说:“这就带着你们出去。”其实却跟我们暗暗比了一个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