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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9章 贪祸

    “惊蛰哥,你说的这个猛人是谁呀?”

    无双蹲在我面前,不停的冲着手掌心里哈着气,只等手心里热乎了,便立即狠狠揉搓我已经冻得麻木的小腿,殷勤的像个小狗腿子,眨巴着明亮的眼睛,探究的欲望几乎是不加掩饰的。

    这大概是他不算漫长的生命历程中,头一次对吃饭以外的事情感兴趣。

    这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自从他来了真武祠,张歆雅彻彻底底从厨房里解放了出来,只要得了闲暇,他必定会钻在里面倒腾锅灶,哪怕是临睡前都要掀开米瓮认认真真检查一遍,看见米面不缺立马笑成了花,就连睡觉时候都偶尔会发出一两声“嘎嘎”的怪叫。

    我觉得这是病,得治,不止一次的想和他聊聊,告诉他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除了吃饭,我们还可以有一些更高理想和追求,每次聊这个话题,他都点头如小鸡啄米,眨眼的工夫,又钻进柴房把头插在米瓮里深深呼吸着那种让他愉悦的味道。

    为了给他治着病,我连让老白带他去洗澡的馊主意都提出来了,就是为了让他明白,这世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两人早上喜笑颜开的出发,傍晚老白怒气冲冲的回来了,说钱花瞎了,这孙子坐在休息区吃了一下午的爆米花,临走还带了一大兜子……

    每个人奔向美好时踏出的第一步都值得鼓励,我一直坚定的认为我除了坚挺的人品以外,在成人之美这一块也拿捏的死死的。

    于是,我一边借此机会舒缓着长时间爬行而僵硬的身体,一边对无双徐徐说道:“李嗣业,大唐虢国公、骠骑大将军,也是赫赫有名的陌刀将,此人勇冠三军,步战无敌,怛罗斯之战时就是他率两千五百名陌刀兵硬扛阿拉伯大军,安史之乱时,也是这个人率领唐军和回纥军收复两京,阵斩六万人……

    这把陌刀,应该就是李嗣业的兵器,史书上记载的陌刀是十公斤左右,而这把却至少都二十公斤,恐怕除了李嗣业这种力士,别人也用不了了。”

    陌刀就放在我腿上,很沉,通体散发着一种蓝幽幽的光芒,不像是钢铁这一类的材质,让我不由自主的往天外陨石上面想,古代的许多神兵宝刃让现代冶炼的精钢武器都为之汗颜,其原因不仅仅是一部分冶炼工艺失传了,最重要的还是材质,比如我的百辟刀,再比如这把陌刀,应该都是这一类的东西。

    收回思绪,我指着墓室中央的那匹骏马说道:“李嗣业此人确确实实是战死沙场的,围攻邺城的时候,身中流矢,从战场上撤下来以后,养伤时听到号角声,爬起来大喊杀敌,伤口迸裂,最终失血过多去世。你看那匹马,也是被乱箭射死的,应该就是他中箭时骑乘的战马了。

    那时候正是乱世,战死沙场后下葬比较草率,也没人去追究他是否违制了,这把陌刀这才得以陪葬,他身边有张衡的后人,设置冰冢肯定没问题,但要说风水堪舆上,终究和我们这些人不是一个层次,估摸着也就是听说这河东飞凤地好,然后就直接把他带到了这里,完全不知道这飞凤地其实是无数勋贵正夺气运的地方,建墓的时候也是两眼一抹黑,竟然把墓建在了水床上,以至于大水把从葬坑都给淹了。

    咱们见到的那口古井,虽然也是唐朝的,但应该是晚唐时的,也不知是哪个缺心眼的,竟然不知道这里埋着赫赫有名的神通大将,把井凿在人家的墓葬上,一代名将落得这么个惨淡收场,也着实是挺可悲的一件事儿。

    你看,人啊,活着的时候风光万丈,一到死了,那可就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跑出来欺负一下。”

    无双听得入神,却觉得不过瘾,指了指陌刀上的刻字:“惊蛰哥,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呀?你能说给我听听不?”

    “嘿……你可算是问到关键的地方了。”

    我笑道:“这把陌刀可不是寻常陌刀,这应该是唐玄宗李隆基专门为李嗣业打造的,这上面的几句话,出自于屈原的离骚,这是君臣二人在借着离骚里面的句子进行了一场对话。”

    我摩挲着“天宝十六年”这行刻字,也觉得挺有意思。

    天宝是唐玄宗的年号,可是,史家只承认天宝有十五年,哪里有什么天宝十六年?

    天宝十四年,安史之乱爆发,唐玄宗被迫逃亡蜀地避难,紧随其后,太子李亨就在灵武称帝了,遥奉唐玄宗为太上皇。

    天宝十五年的时候,天下其实已经跟唐玄宗没什么关系,这一年里说话算数的是他儿子李亨,而这一年,也是至德元年!!

    自从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开了个很好的头以后,纵观整个唐史,他们李家人在皇位的问题上就一直骚操作无数,杨玉环可不就是李隆基的儿媳妇么,他这个当公公的都能为老不尊,他儿子李亨干的这点事儿还真不算什么!

    权力这东西会把人变成野兽,只要沾上了,哪里还有什么父子亲情?

    老狮子被小狮子硬生生的拉下马,当然不会甘心。

    可惜,安史之乱以后,大名鼎鼎的唐明皇大势已去,把天下玩的一团糟,大家早不认他了,这个太上皇他不当也得当,李渊都能捏着鼻子当十来年的太上皇,他李隆基就一个败家子儿凭什么比李渊还秀?

    说到底,所谓的天宝十六年,不过就是李隆基在那儿自嗨罢了,儿子把他端了,打不过,还不能口嗨吗?

    “这把陌刀,应该就是李隆基在失势以后专门为李嗣业打造的,试图拉拢李嗣业,毕竟,他曾经非常信任李嗣业,有一次酒宴上李嗣业喝多了,李隆基直接赏赐了无数财宝,说这些东西就是给李嗣业解酒的。“

    我笑道:“曰黄昏以为期兮,羌中道而改路!初既与余成言兮,后悔遁而有他。

    这句话大概的意思就是说,你我相约黄昏为佳期,为什么却中途改道?想想过去,咱们二人肝胆相照,可后来你却变心了……

    这是李隆基对李嗣业说的,铸造这把陌刀的时候直接镌刻在了上面,说李嗣业背叛了他,天宝十五年的时候,李嗣业服从了李亨的征调,转身就去为李亨平定叛乱,说到底就是想让李嗣业念旧,进而把李嗣业争取到自己这边。

    后面这句用刀子划上去的,则是李嗣业的回复了。

    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

    这话翻译过来大概是说,你为什么远贤臣而亲小人,用了错误的法度来治理天下?既然你把天下给玩坏了,那就看我纵马驰骋四方,为你踏出一片朗朗乾坤!!

    看来,李隆基当时的责问还是让李嗣业动了恻隐之心,所以才死后将这柄陌刀用来陪葬,就是表明自己永远忠于大唐,至死不休!”

    无双原本还听得津津有味,可后来却脸耷拉了下来,怒道:“好端端的一条好汉子,哪里来的那么多屁话,是非对错算个什么!”

    说着,他狠狠一拍胸脯,对我说道:“惊蛰哥,你放心,我跟他不一样,以后你要是有了儿子,哪怕你做错了事,只要他敢冲你吹胡子瞪眼,我一刀就剁了他!”

    我脸一黑,忍不住照着他脑袋上削了一巴掌,没好气的笑骂道:“咱不过就是升斗小民,好好凑合着过日子就行,哪来那么多恩恩怨怨生啊死啊的屁话,除了帝王家,你看平民老百姓家里,谁家是因为侄子骂了自己兄弟两句,然后当叔叔伯伯的直接一刀把侄子给剁了?”

    无双腼腆的笑了笑,抓了抓脑袋,咕哝道:“我其实挺喜欢这把刀的……”

    这就是屁话了,问东问西的,谁瞧不出你那点心思?

    我睨了他一眼,便说道:“喜欢就拿走呗,自古宝刀配英雄,李嗣业也是一代人杰,他的宝刀尘封了太久,如今有了一个能匹配的人,想必他应该是喜闻乐见的,再不济咱们回了真武祠给他立个功德牌位,也算是有所报答了!”

    无双喜气洋洋的将陌刀抱在怀里。

    世上的事,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只要开了头,一般就刹不住了。

    墓中封在冰里的金银珠宝数之不尽,老白眼馋了很久了,我跟无双说话的时候,他就盯着骏马腿下一颗玉珠子看个不停,就差流口水了,如今眼看无双拿了这把举世无双的陌刀,哪里还能按捺得住?一跃而起,冲上去就将那珠子夺到手中,照着地上一磕,“咔嚓”一声,包裹在外面的坚冰即刻碎裂,这孙子手里拿捏着玉珠子,用手电筒照着看个不停,喜不自胜。

    正所谓金有价、玉无价,那珠子确实比这墓室里的金银器物贵重的多!

    看了半响,老白美滋滋的将玉珠子塞进怀里,笑眯眯的说道:“一样也是拿,两样还是拿,天予弗取,反受其咎呀,李嗣业一代人雄,又是武人,想必很是豪爽,应该不在乎接济一下我们这几个困难户,听说他可是出了名的爱民如子。”

    我看他还想拿点什么,忙说道:“哎,差不多了,摸金校尉下墓求财讲究一个人点烛、鬼吹灯,灯灭不摸金,咱们虽然不是摸金校尉,如今却干了人家的活儿,多少也得遵循一下人家的讲究,没有点烛问鬼神已经是大不敬了,可不要贪心了,免得惹来祸事,不要再多拿了,咱们还是赶紧走吧,我看那道巨冰墓门下面有划痕,估计那条黑蛇是穿过主墓室去了,早点上路吧!”

    老白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咕哝了一句活该你丫一辈子穷,却还是听了我的话,准备离开这里,刚刚迈步,我发现他的行走姿势就跟踢正步似得,腿都不打弯,脚下又全是冰面,结果就可想而知了,仰面“咕咚”一下栽倒在了地上,一张脸已然成了煞白,哆哆嗦嗦的低吼道:“这里不对劲,好像有什么东西冻住我的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