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运再三要还,她就是不收,只得作罢。这是一家回民的清真饭馆,郝运点了两盘水爆牛百叶,一斤牛肉馅饼和一斤羊肉烧卖,外加两个热菜,半壶酒,三人边吃边聊。说起那个英国人吉姆的事,罗飞说:“不知道张大帅放没放他出来,要是真多关几天,那还确实是麻烦事。现在领事馆肯定已经知道了,估计也在找公署施压,就看张作霖给不给这个台阶了。可惜现在报馆正在评‘四科状元’,没人手跟进去查,白经理也怕惹上英国人,不让我们关注。”
“什么叫四科状元?”郝运问道。
罗飞笑着:“就是评选出奉天最厉害的四个科的状元啊!”
郝运说:“这我能猜出来,但都有哪四科?”张一美没说话,表情似乎有些尴尬。经罗飞介绍后郝运才明白,原来所谓的“状元”居然是妓女,从六七年前开始,每年盛京时报都要评选出奉天城最有名的妓女,分为四个科,每科取前三名,到时候还要去妓院给得奖的妓女送奖品,相当热闹。
“这么厉害,什么时候选出来?”郝运笑起来。
张一美瞪着他:“你问这个干什么?难道还要去看热闹吗?”郝运说那也不一定,只要有时间就去见识见识。但看到张一美脸色不太好看,也就不再说,而罗飞却偷偷地窃笑。郝运心想,到时候找罗飞细问就行。
“几天前又有姓秦的男人失踪,”张一美岔开话题,“已经是今年奉天市的第五个了。今天早晨家属到报馆,说他们家有人三天未归,求我们给登个寻人启示,但家很穷,暂时没有钱付,竟把才九岁的小女孩带来,说在我们报馆当个丫环,给我们端茶倒水洗衣服。”
郝运大惊:“还是姓秦的?”
罗飞点了点头:“好像是叫秦九吧,今年四十岁,是个拉洋车的,平时都在北市场一带拉活儿,那里有很多妓院,生意好,为了多赚钱,他经常凌晨三四点钟才收车回家。大前天就没见回来,后来有人在地藏庙那边看到有辆人力车,还挺新,就拉着车到某人力车行去卖。没想到那家车行就是租车给秦九的,车行老板一眼就认出是秦九那辆车。不过,警署好像也没在地藏庙附近找到什么线索。”
“为什么都是姓秦的,地藏庙胡同附近”郝运自言自语,想起那天被穿白衬衫的男子袭击,也是在地藏庙胡同附近。忽然他问,“那个去卖车的人有没有嫌疑?”
罗飞说:“秦九的老婆称,警察调查过那个人,就是住在地藏庙胡同的百姓,平时很安分守已,有老婆有孩子,是在附近打更的更夫,已经排除嫌疑。”
郝运问道:“是门生会干的吗?”
张一美摇摇头:“那可不知道,反正大家都说是他们所为。”
郝运想起他回忆起的片段中,就有个叫“秦震”的人,似乎很熟悉,但又完全想不起来跟自己有什么关系,更不知道是否与秦姓成年男子连续失踪有关。他想跟张一美说,但又觉得不是时候,这个“秦震”的脸是长是圆都记不清,跟她说了有什么用?
在罗飞去厕所的时候,张一美低声问:“你最近也要小心,那个铜章不是就在地藏庙胡同附近捡到的吗?我觉得很有可能就是门生会的人在那附近行不法之事时掉落的。你有没有将铜章丢掉?千万不能让人看见你有!”
“哦,早就扔了。”郝运随口说。
出了饭馆,郝运有些喝多,就拒绝了张一美和罗飞要叫人力车先送他回旅馆的好意,打算自己走走。张一美和罗飞叮嘱:“天黑不安全,你要小心,尽量别走小路。”郝运连连点头。他平时基本不喝白酒,但民国时期能喝得起啤酒的不多,基本都是在高级饭店,像这种回民饭馆中只有白酒供应。度数没那么高,但郝运也脸胀眼红,连脖子都发热。他掏出地图,借着路灯看了看,没敢走小路,就打算从什字街回大西门。路上顺便吹吹凉风、醒醒酒,到旅馆估计酒劲也差不多散了。
晚上的街中很寂静,跟现代差远了。不过郝运心里又想,就算是一百年后的2018年,沈阳很多街道晚上也照样没什么人,他信步走着,没想到这一吹风,酒劲往上涌,反而更加难受。肚子里阵阵翻腾,就要呕吐。街上虽然没人,但还是有路灯的,郝运心想这要是让人看见得多丢脸,于是左右看看,路两旁的胡同里也都是民房,总不能吐人门口吧。这时,郝运看到路口左侧似乎是片破败的荒地,就快步走过去。
这片荒地里还有一些高高低低的建筑,看起来像是座破庙。郝运在地图上看到过很多寺庙,心想这个时代的中国大多数地方都很穷,连年战争,老百姓哪里还有钱去修庙,所以不少寺庙破败也正常。他进了荒地,来到一堵已经塌了半边的墙跟着,站在墙根,一手扶着墙壁,开始运气。
胃气往上涌着,郝运忍不住哇啦哇啦地开吐,他觉得很亏,这顿晚饭算是白吃了,足足花掉三块多钱呢。
好容易吐完,郝运觉得胃里已经空空如也,这才算缓口气,感觉好多了。可惜没有矿泉水卖,不然可以好好漱漱口,郝运这样想着。转身刚要走,忽然听到墙壁另一侧的右方传来奇怪的声音。说不好是什么,有些像人发出的那种闷哼。郝运刚吐完,大脑昏昏沉沉,原本没当回事,心想自己能到这地方呕吐,别人也能,说不定那边也有个酒鬼正在发泄。
刚走两步,又听到身后那个方向有人低低地说:“快点”
郝运心想是不是有人催促酒鬼快些吐?正在想着时,又听到那个方向传出沉重的“嘭”声,就像一大块石碑被人推倒,重重砸到土里似的。郝运吓了一跳,这是什么?难道又是劫匪?他顿时开始提心吊胆:兵荒马乱的民国时期,又是这么黑的天,这么偏僻的地方,没劫匪那才不正常。郝运连忙弯腰捡起一块石头,紧紧握在手里,心怦怦乱跳。他不想守在这荒地里挨打,一面观察,一面慢慢绕过这堵破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