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认真地看,总共圈出二三十处看不清的文字,又找出两个白字和两处语法错误。等他改完,张一美那边也把文章写好,郝运将稿子递过去,张一美看了他找出的四个错误,点点头:“嗯,像是个读过大学的,改得对。”剩下那些看不清的文字也不用再看,张一美让郝运直接交到隔壁的排版室。
回来后,张一美又把写好的文章让郝运看看,郝运见标题为:“大帅府警卫戴宪生枪击路灯,张作霖大义灭亲将内弟正法。”很正式的新闻稿标题,两句话,每句都是十二个字,看来是为了排版后整齐好看。
再看内容,是这样写的。
“昨日清晨,有奉天市政局王科长到本报馆陈情,称发现四平街共两条马路之灯泡皆被打碎,满地碎片,街道漆黑。并有沿街居民听到枪声连作,目击者称,前晚见某身着大帅府警卫制服之男士持枪于街中闲逛,并陆续开枪击灭灯泡。本报为查证实情,遂派记者前往大帅府调查。经府内警卫队长协助查证,系奉天督军大帅张作霖之内弟、府内一等警卫戴宪生所为。面对人证物证,戴宪生非但无悔改之意,反而口出狂言,竟称记者、王科长及目击者等人为臭百姓,十分嚣张。正逢张大帅外出归府,闻听原委后极是震怒。为正军纪国法,张大帅令警卫队长将戴宪生当即枪决,在场者无不肃然。”
新闻的最后还有署名,是“本报主编张一美,资深记者罗飞,见习编辑郝运”等字。
“感觉如何?”张一美微笑地看着他,表情带着几分得意,似乎还有想考考郝运的意思。
看到她的这副表情,郝运心想,大学时语文老师说,民国初期民智初开,在孙中山的“三民主义”倡导下,中国人开始接触什么叫民主,思想有了革新,但无论民风还是文风,仍然都是很传统的,相当多的老百姓在写信时都用半文言。之前郝运看到的那些报纸内容就是这样,从标题到内容都非常传统和正式,跟现代的政府新闻通稿差不多。张一美的文章内容也差不多就是流水账,没什么新意。
当然,郝运知道在这个年代,张一美写的这种报纸文章就是很标准的合格体,但既然是她的助手,为什么不提出点儿有新意的东西,管她采纳不采纳呢。因为郝运看得出,张一美是接受过当时算先进教育的进步女性,而且对西方的、先进的事物非常向往。
他想起了网上那些新闻。
郝运记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网上的新闻标题就玩起了套路。比如某科普文章,以前标题是“超星系团:比银河系还大上百亿倍的巨无霸”。
而到了2016年以后,就是“还觉得银河系很大?跟它相比,银河系就是个渣”。
再比如某手表的网络广告,以前标题是“瑞士进口机芯手表,能彰显你的男士品位”。
而到了2016年后,就改成了“如果工资允许,每个男人都要买一块这样的瑞士手表,全自动机芯,居然还是镀金的”。而点开一看,发现这块表只卖288元还包顺丰。在没点开新闻看内容之前,很多人光从标题会猜测这表怎么也得好几千,否则就谈不上“工资允许”,可才卖两百多,就算在工地搬砖也不至于买不起吧,但标题必须得这么起,就为让你点进去看。对内容提供商来说,能成功让你点它,就算达到目的。
这类纯粹的标题党标题,已经渐渐占据2016年以后的中国网络,到处都是这种套路,说实话,是很吸引人的眼球,但看多了却又很烦,甚至让郝运很怀念以前那种正式的新闻和广告标题。现在看到张一美这篇文章,再想起她刚才的表情,郝运忽然想来个颠覆。
“标题能换个吗?”郝运问。
张一美很意外:“你是指标题吗?”郝运点点头。张一美失笑,说要是觉得内容写得不好,你可以帮我写一篇比较比较,但标题有什么可换的,难道还有第二种写法不成。
郝运笑了,拿起那支什么“犀飞利”的美国货钢笔,拿过一张新稿纸,略加思索,以前没事刷手机看新闻时,那些专门吸人眼球的标题全都浮现在眼前,于是郝运写下了“大帅张作霖内弟戴宪生被杀,原因居然是二十个灯泡!”这两句话,递给张一美。
她接过稿纸看了看,登时张大嘴,半天没说出话,后来才说:“这、这是什么样的标题?我的天,这是新闻吗?不行不行,这哪里是新闻标题,简直就是国外的恐怖!”
“新闻就是要吸引眼球,”郝运嘿嘿笑,“现在中国的新闻都是很正式的标题,可如果换成我这个,你想想,看纸的人会不会感兴趣?当那些街头报童高声把这两句话喊出来的时候,你觉得听到的人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张一美呆住:“可这样的题材也太太误导人了,街头的报童也不会这样说的吧!”郝运笑着说那就更好,反正可以试试看看效果,新闻新闻,就是要出新,有新意,就算效果不好,下期再改回来就行。
“真是太意外了,你得让我好好想想!”张一美似乎不能接受,但又没否定,最后决定找吴主笔商量商量再说。
郝运又说:“内容我觉得,最好能在后面再加几句。”
张一美问道:“怎么加?我已经写得很详细啦!”
郝运笑了笑提起笔,原本打算直接在稿纸后面继续写的,看到之前张一美写的是繁体字,而且还是竖写,最关键的是从右往左分布,看得郝运头发晕。为了不影响思路,他决定拿过新稿纸,按自己在现代的方式书写。为了文风一致,郝运想模仿张一美的那种文言体,以前在大学语文课的时候曾经学过几堂古文课,老师那时候还特意讲了古代的古文和清末民初白化文的区别。可他想了半天也没落笔,文言体的基础太差,实在写不出来。郝运心想,就别拽什么文言了,干脆用白话。反正中国从明朝就开始有人用白话文写,比如西游记和水浒就都是明朝白话,那时候的人都能接受,现在更没什么。